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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主母

    常纪海刚离开,常家堡就迎来了一批北来的客人。贵客!

    北帝拓跋燕的同母弟弟裕亲王拓跋熊亲率北国太医院的一位副提点使,一位院判,医术高明的大夫六人,以及享有盛誉的民间大夫三人,不远千里跨国来,要去同建康太医署的御医们“探讨医术”。

    却不知怎地,绕来了洛阳。

    大将军方显三月送亲咸福公主到平城,待北国太子与公主完婚之后南返,正好与使团同行。此番北国使团造访常家堡,他也在列。

    洛阳城以刺史杜咸为首的一众官员陪同。

    阵仗不可谓不大。

    方显虽私下里被穆典可欺负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但摆到明面上,他是堂堂大将军,位列一品,穆典布衣身,须得向其行大礼。

    可惜这次方显未能有这扬眉吐气,一雪前耻的机会。

    穆典可有孕六月,大腹已显,并未随常千佛出迎。

    方显与同使团登岸时,穆典可正坐在半亩堂的听学室里拨算珠,完成赵如是留给她的功课。

    要说这赵老先生这严苛之名真不是白得的。

    他也不管穆典可是不是主母,也不谅她孕中惫懒,说好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讲学便满满当当。该教的,他这个做先生的毫不含糊该学该会的,穆典可自然一点马虎眼打不得。

    下学后还另有功课。

    穆典可稍有不认真对待,便被老先生鹰眼瞅出端倪,训斥起来一点情面都不留。

    好在她于数算一事上颇有天赋,课业繁重些,也能应付。

    且自从与杜寒江玩过一回竹牌,输了大把银子给他后,这位便宜“大师兄”对她态度亲善不少,逢有疑难不通之处,还会主动上来指点。

    穆典可又请常奇安排了几回牌局,拿捏分寸小输两回似杜寒江这样过分强大而难免自负之人,作为他的小师妹,不好一上来锋芒太露,但也不能表现得太弱反被他看不起。

    当中度的拿捏实是比算账难多了。

    有回玩得尽兴,两人还同留鸣沙堂用了饭。如此常来常往,杜寒江很快便能同穆典可坐在一块抱怨师父的不近人情了,顺便将她繁重的功课分去一部分,做完后还能列出要点来叫她速记,教她如何应对赵如是各种古怪刁钻的查验。

    杜寒江回常家堡已有日,六月底就要离开洛阳还并州了。

    不过他告诉穆典可,二师弟梁毓添会在他离开前一天回到常家堡。江南账务繁巨,照惯例,梁毓添会一直在半亩堂待到八月中才回钱塘。届时他会嘱托梁毓添照顾穆典可的功课。

    二师弟走后,还有三师弟,四师弟总之不会让小师妹太耗心血,损及腹中小公子。

    穆典可倒也不是非要偷这个懒,但杜寒江一片好意,却之不恭。

    况赵如是手下弟子个个是能人,打理着常家堡江南江北的各个大账房,交道厚些总没错。

    交情从何来?便是这一取一予之中。

    从前她性子冷僻,有些道理纵使明白也不愿意去做。固然也些心腹手下,都是在一场场厮杀中,并肩战斗、生死扶携中得到的。可靠,但少。

    如今她为常家堡主母打理,情形又不同:大多数人,她并不需要他们对自己多忠诚,为难时刻能拼命。但要在平时,她想做,或随时要做什么事的时候,能顺利推行下去,而不会受到太多的阻碍。

    这当中的人情关系却是不能一蹴而就的。

    这是外祖母曾柔曾经教过她的道理。

    后来在明宫数年,徐攸南其实也一直在身体力行地教会她这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怀了孩子的缘故,心肠越来越柔软了,也多情善感了。

    近几月,总有些契机让她想起来徐攸南这个人。想到的,也不尽再是那些让她心冷肠硬的坏处,多了一些对他对她的好。

    他远游归来,给她带了好看的衣裳跟头绳,明明她一直在长,那衣裳却总合身她难过得睡不着的时候,去叩他的门,多晚,他都会披衣起来陪她聊天说故事买了糖果,倒模铸成各种各样她喜欢的小动物的样子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心情是怅然的。

    徐攸南这些年其实过得很苦。他也不会再有一个好的人生了。

    最终,他同金雁尘,他们两个,用一种割裂的方式,成全了她对光明的向往,却自己留在了黑暗中。

    她偶尔念及他们,竟不知许什么样的心愿:祈故人岁岁安?抑或岁岁喜乐?

    都不能够,都不可及。

    午睡起没多久,李重山来了,和穆典可说了西药东堂的詹老大夫家孙女要出嫁的事情。

    常家堡人口众多,每年里都会有婚姻嫁娶事,细琐堂帮着操办打理,也都是做熟了的。

    眼下穆典可有孕在身,堡中一切内务皆是凌涪在代为打理,很多事情并不会报到穆典可这里。

    但有关婚丧嫁娶,或是一些重要的人事变动,常纪海嘱咐过,是一定要让穆典可过耳的。

    当然,仅是过耳。这些事,倒用不上她亲自插手的。

    借这个契机,穆典可向李重山详询了詹老大夫家的情形。

    她新进门便有了身孕,是以常千佛并没有急于托付中馈。但常家堡里的人头她总是要慢慢熟起来的。

    李重山管着堡中细琐事务,对各家情形了解,答得十分详尽。

    詹老大夫名叫詹衡,一生致力研究药理,各堂至今推崇的几剂医治心厥症的丹丸秘方就是出自老人家之手,是资望很高的名医。

    三个儿子传承家学,均颇有成就:二儿子詹启明总领着建康固安堂的东西两处熟药所老三詹启华坐镇钱塘药庐老大詹启荣留在常家堡里侍奉双亲,凭一身好本事,不足四十岁便跻身大拿汲汲的药草堂。

    詹启荣膝下有两女:大女儿詹雨,二女儿詹露,俱承父业,习药理。

    此次要出嫁的便是二女儿詹露。

    詹露的夫家,是长安蓝田县一户姓展的读书人家。詹露成婚后,会在长安城南的从俭堂里做事。

    “一生所学,可得施展。”穆典可笑道,“想来是开明人家。”

    李重山笑道,“原是亲戚。婆母便是詹夫人的亲姐姐,疼外甥女。”

    穆典可想,大约人世间的悲喜落脚也如人择地栖息,是挑风水的。

    从前不快乐,举目所见皆是痴男怨女,离恨夫妻如今身边的姻缘,倒大都圆满顺遂,少有不如意的。

    “那真是有福气的姑娘。”穆典可端着主母架子,腔调老成地说,“可惜我身子不便,恐红事犯冲,要托李堂主转达一声恭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