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使出了一招“山抹云”,穆沧平以“山抹云”应对之。
同样的招式,她先发,穆沧平后至,明明穆沧平的速度并没有比她快,为什么就高出一着呢?
如果她出剑再快一点?似乎并不能扭转劣势。
如果照良庆说的,“删繁就简”,将剑式改良,再精炼一些?也还是行不通。
而且穆家剑的精髓本就是求变,求异,须扎根于剑式的精微与繁奥,过度求简,反倒舍本逐末,发挥不出剑法真正的威力。
那么她究竟比穆沧平差在哪里呢?
她认真地又跟穆沧平过了一遍招,再来一遍
穆沧平出剑的动作在眼前慢了下来,慢到可以看清每一个手指关节的动作。她才发现,走这一招需要的二十七个变化在她手里是一个个剥离的,而穆沧平手中根本就是完全一体的,起承转合毫无滞涩。
心意融进了剑意。
所以他想快就快,想慢就慢,甚至兴之所至,还能将每一个变化的顺序打乱了重组,打出截然不同的效果。
相比之下,她的剑法就很有些匠气了。有种一板一眼,照本宣科的味道。
她输,不是输在了出剑的时机和快慢上,是“意”赢过了“形”,无招胜了有招。
穆典可抬起剑,打算用新的招式再与穆沧平对战一轮,结果脚下坚冰一晃,她竟然横着跌进了湖里,水浪缠上身,才没让她继续往下跌掉。
她的反应也很快,一掌拍上冰面,一个鹞子翻身稳住身形。
奇的是,冰面触手竟是温热的,还能发出声音?
听着很耳熟。
突然里她就被剪住了双手双脚,好困,那就接着睡吧
穆典可是被肚子里轰鸣声催醒的,睁开眼,没有看见绛湖上的灯影和落雪,而是头顶上喜气洋洋的大红百子千孙帐。
已经到家了。
枕畔空空,常千佛不在,料想此刻时辰不早了。
好在常纪海开明,免了她的晨昏问安之礼,倒也不必着急起来。穆典可扛着饥饿,赖了一小会床,这才忍着四肢酸疼,爬起来更衣。
常千佛留了一张字笺在梳妆台上,告诉她今天演武场上有一场冰球赛,各堂子弟都会参加,他过去露个面。
再是说她手腕和小腿上的伤口都已经换过药了,叫她不要乱动。
往常常千佛给她留笺,交代完正事后,总会写上一大段叫她脸红耳热的话。今天什么都没有!
既不作诗,也不说想她。
连前面交代事情的语言也都是极干瘪的,能简则简,一派公事公办的口吻。
看来昨天气得有点狠,都一夜过去了,还这么大气性。
时已近午,穆典可这一顿不知道吃的是朝食还是午食,茶足饭饱,坐在门口看雪,见赵平在远处亭子里练剑,因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忙让小叶把自己的嫁妆单子,连同凌涪昨日刚送来的一份宾客礼单一起搬去书房,打算好好挑挑,给安缇如配把好剑。
才刚看了一页纸,就听外面有人说话,合生堂那边来人了。
是管院务的张伯。
老人进门,先对穆典可见过礼,上前来将一只赤缇色剑匣放在书案上,笑道,“这是老太爷给的。少夫人是使剑的人,应该有一把好剑……”
穆典可略感赧然,她借剑安缇如,还折了人家剑的事,恐怕半个江湖的人都知道了。
因笑道:“雪天路难,辛苦张伯了。”
狭长的剑匣里躺着一把朴素无华的古剑,普通形制,看不出有特别之处。
穆典可在张伯的示意,把剑取了出来,略沉。剑身缓慢出鞘黝黑沉沉的一段铁,殊无光彩。这让她多少有些意外。
她见过不少的名家兵器。
但凡利剑,出鞘必有杀气。
好比穆沧平那把无名古剑,再怎么伪装得外表寒酸,三尺鞘下的三尺锋也必青霜凛冽,寒气逼人。
但这把剑很不一样剑身通体沉黑,厚重稳敛,感觉不到一丝格斗之器应有的锐意。
穆典可抬起手,虚空划了两下:一下慢,一下快。慢的那一下倒没什么,可加快速度后的那一下,她听得很清楚,有切风声,几难察辨。
剑刃极其锋利。
剑本杀器。奇怪的是,她握着这把剑,心中竟感到一种奇异的沉静与空明。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这剑有什么来历?”穆典可问道。
“没听老太爷说过。”张伯笑道:“不过它有名字,还是老太爷亲自取的,叫玄同。”
何谓玄同?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这是剑的名字,也是常纪海对她的期许。
穆典可还剑归鞘,说道:“爷爷的教诲,典可会时刻记着。”又问,“今日往合生堂走动的人可还多?”
张伯闻弦知意,道:“老太爷说了,长辈之赠,毋须言谢。少夫人昨日劳累了,且好生歇着,不必特意过去请安。”
老人家眼中有欲言又止之意,穆典可岂能看不明白,找了个借口,让小叶先出去了。
张伯这才正了神色,说道:“雍和宫中有一个姓黄的老宫人,武功深不可测,习得一手阴毒绝技,名为化骨手,擅长暗算偷袭。此人不知何时来到洛阳,盘桓有日,昨日曾出现在绛湖梅林之中。”
原来如此。
穆典可昨日送唐宁去白草滩,根本没有想到会在回途中遇见歆白歌,挑战穆沧平也是临时起意。
按理毓敏不会提前知道两人决斗的地点,却过于巧合地恰时出现在绛湖南岸。
经张伯这么一解释,就说得通了。
“这件事老太爷会亲自处置。”张伯道,“但无论如何,少夫人应当知情。您有什么想法,也尽可以说。”
常家堡与窦氏的渊源,常千佛在大婚前已同穆典可说得清楚明白。至于窦氏为什么要对她下杀手,答案也一目了然。
如果她难咽这口气,非要跟窦氏拼个你死我活,最终为难的是常纪海。
抛开种种人情牵绊、利益纠葛不说,常家堡也并没有强大到可以在整个南朝的地面上横着走的地步。
常纪海无视窦氏的施压,坚持让常千佛把她娶进了门,已是极大的爱重与维护。
穆典可笑道:“未遂之事,何用放在心上?但凭爷爷安排。”又道,“我送张伯一程。”
“岂敢劳烦少夫人!”
话虽这么说,两人还是一道出了门。
穆典可问了常纪海的饮食起居,又嘱托张伯好生照料,莫让闲事扰了老人家清净,全都是些废话常纪海饮食起居一向由福伯福伯张伯能挡下的事,也决计扰不到他老人家她只是想通过张伯向常纪海传达自己无意大动干戈的态度。
不就是多了一个窦氏吗,天底下想杀她的人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