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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送

    穆典可觉得自己一世英名尽毁于廖十七之手。

    真的是算不到!

    别说据实据理地推断,就算思绪任驰骋,天马行空地乱想,她都想不到。

    想要知道廖十七那个小脑瓜里在想什么,又会干些什么,大概真的只能靠天意指示了。

    “……我和小蓝都挺想你去的。可是你马上就要出嫁了,嫁人前有那么多事情,万一耽误你了怎么办?小蓝也不想你跑来跑去那么辛苦。”

    廖十七拉着一语不发的穆典可,满脸歉意,“我阿爹说了,小蓝按我们苗族的婚俗娶亲,是为了让他们让我高兴,小蓝是委屈了。回洛阳了还要按照汉人的风俗再补办一场。到时候我一定第一个请你!你别生气了,小四。”

    穆典可一点都不生气。

    她只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不得不说,这小两口真是让她频频失算:说好的“再也不见”呢,怎么就突然地“睡了”?

    走的时候还谁都不想理谁呢,忽然地就又…成亲了?

    穆典可看着穆子衿。

    穆子衿一如既往地话少,“我深思熟虑过的”,就这么一句。

    虽然穆典可并不是想问他思没思虑没虑……好吧,这也算是答案。

    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慢慢思,一朝谋定,立行嫁娶。

    穆典可望着跟前俨俨若青松的自家兄长,脑中不合宜地蹦出来一对比喻“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

    “他说我始乱终弃,不讲道义。”

    收拾停当,穆子衿挽起袖子,去厨房做饭去了。廖十七跟穆典可卖弄完她新学的成语,又愤愤起来,“他还笑话我胆小,只敢给他下药迷晕了才下手。我当然不能认输,他就算醒的,我也不怕的……”

    穆典可头顶上乌鸦乱叫。

    这真的是穆子衿干出来的事吗?

    看人家姑娘好骗,挖个坑给她跳,跳了还跳,然后就顺利地骗回家了?

    果不出所料,廖十七继续说,“……太可恶了,他就是不服气想还回去,那我好不容易占到的便宜怎么能让他拿回去,我当然要拿回来”

    “好了。”穆典可打断廖十七,站起摸摸自己的脸,烫得像烙铁。

    她才不想知道两个人是怎么和好的呢,再好奇她就是小狗。

    “我去厨房看看二哥”

    算了,这时候看穆子衿,简直有种“非礼勿视”的感觉。

    “我去看看钱掌柜…钱掌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穆子衿与廖十七在湘西苗寨成亲,最主要求快,当然,按苗族婚俗迎娶也是为了让廖十七开心。

    他自己并不注重这些仪式。

    但还是想让穆典可亲眼看到娶亲。在这世上,他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也就只剩下穆典可一个人了。

    因此补办婚仪也只请了穆典可一个宾客。

    在场一共也就三人。

    龙凤喜烛高烧,一对新人着红裳交拜,就算是礼成了。

    连个唱礼的傧相都没有。

    就是如此简陋,最后看到盖红色盖头的廖十七与穆子衿相对一拜时,穆典可还是流眼泪了。

    红烛与喜服的辉光映照下,穆子衿一贯寡淡的面容上有了些许鲜活的颜色,眼睛是笑着的。

    他的二哥,从生不受期待,到成长无人爱,屡屡遭人厌弃而自绝于人……孤苦寒凉半生,终于遇到了一个能带给他欢笑,可将他眼睛点亮的人。

    穆子衿抱住了流泪的穆典可。

    像极那年他在上元的灯火里,抱紧她和穆岚,说她们是他最重要的人。

    这回他什么都没有说。

    但穆典可知道,今宵于他,已算得上人生圆满。

    他终是找到了那个将他深深爱,他也深深爱着的,绝不会将他抛下的姑娘。

    穆典可的嫁妆在婚礼前一天抬进了常家堡。

    并不比两年前声势浩大抬进穆家的少。

    除了穆沧平出奇大方的手,穆子焱和穆子衿也分别添了嫁妆。

    同时出发的送抬队伍就有三路。

    结果到了傍晚,又出现一支更壮观的浩浩荡荡的队伍。

    起于常家堡外绿水湖畔的西鸥渡,止于城北莽苍群山。

    居高往下望,披红挂绸的镖队如一条粗长的红穗,系在碧玉一块的绿水湖上,逶迤飘摇地一路向远。

    今日绿水湖畔人多,家护卫头领常德亲自带人巡湖,接受三路嫁妆。

    这凭空冒出来的一路既没有提前打过招呼,上来也不报姓名。

    兹事体大,常德做不了主,留下两位副手再次看守,自己回堡向常纪海请示。

    二十里红妆等在风雪中。

    向晚风急,昏鸦阵去。

    覆了落雪的箱笼艳艳地红。不知为何,映着这样的黄昏景,红得让人感觉到惨淡凄凉。

    常德回来了,怀抱着一坛陈年的烈酒,是常千佛刚刚亲自去地窖里起出来的。

    “这是我们公子爷给舅兄的回礼。”

    他把酒递给了送嫁妆的人,转身抬手高声吆喝,“礼来过!”

    数十艘彩船破冰渡水,像一尾尾回不了头的游鱼,缓慢驶向巍峨的古堡。

    长街风雪埋。

    穆典可在漫天如扯絮的大雪里奔跑,转过一条又一条的街跟巷,终于喘气停下,立定在一个窄街宽巷相接的路口。

    街边数十尺地外,一座破旧的石狮子旁边,立着一个身穿灰色斗篷的男子,风帽半侧,正对着她笑。

    隔着茫茫风雪织成的厚重帷幕,他的脸也糊,身形也糊,像隔了一个转世那样遥远而模糊。

    于是那些陈年的恨与怨也跟着一并模糊掉了。

    穆典可眼含泪将那人望着。

    想起来多年前,也是他,也是在这样一个大风天,踩着过莽莽黄沙走到她跟前,伸出手,带她回家去。

    他今天是来送她的。

    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尖利呼啸,吹得那如絮的雪也彷徨不定。

    那张总也老不了的脸在风刀中仿佛也有了皱纹,仍清雅如昔地笑着,有时清晰,有时昏糊,慢慢向雪街尽头退去。

    最终褪尽在一片白茫茫风雪中。

    她慢慢地把手抬起,冻红了的手指握着一只黄绿色的草编蜻蜓,薄翅颤巍,抖落了砸在翅尖上的雪,仿佛正要逆风飞起来。

    喜欢一世诺一世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