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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你待他好吗

    姑苏十二月,隆冬飞雪。

    大团大团的鹅毛雪像扯碎了的絮,将天地间扯得一片苍茫。

    一辆双辕马车辗着积雪驰过,在一扇朱漆大门前停下。门匾高悬,书着“云家庄”三个大字,锋劲健,气象威严。

    两个小厮迅速跑过来将大门打开。

    随行的妈妈将脚凳放到马车下。因为积雪蓬松,特地用力按了按,确认脚凳安放稳妥了,才语音带笑地冲马车里说道:“三小姐,到了。”

    车帘掀起。

    一个穿着明蓝色夹袄的丫鬟从车里探出头来,下巴尖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活泼机灵,轻盈跳下车来:“三小姐,我搀着您,雪路滑,您当心着脚下。”

    一只纤白如玉的手从马车里伸出来,搭上了小叶的手。

    从马车里走下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年纪约莫十六七岁,一身雪白的氅衣,双眉如烟,目似深潭,肌肤雪白几乎和氅衣同一颜色。

    一头乌发长垂过腰,浓如泼墨,黑白两色相映分明,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候在车外的赵妈妈连忙撑开油纸伞,遮在女子头上。

    管家姚青牧脚步匆匆地迎了上来,满面笑容:“三小姐一路辛苦了。老爷收到信,一早就盼着了,可算是把三小姐给盼回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话已至跟前:“风雪大,请三小姐上轿避避风。”

    被唤作三小姐的女子扶着小叶的手下车,面对众人的热情,神情只是淡淡的,说道:“不必了,我走路透透气。”

    姚青牧陪笑道:“也好,正好今儿庄里头的梅花开了,踏雪赏花,也是件美事。”

    使了个眼色,轿夫便将那顶软轿抬开了,不远不近地跟在一行人后面。

    穆典可抬眼打量着云家庄内,只见亭台楼林立,长廊迂回,当真是富贵锦绣之家。

    远处屋檐,近处树木全都覆着厚厚的积雪,堆琼砌玉,别有一番景象。

    一片苍茫白色里,红梅丛丛怒放,火红似霞,一眼看去,色彩分明,大如泼,美得壮丽惊心。

    小叶笑嘻嘻地说道:“三小姐可不知道,咱们庄子里的梅花在姑苏城里可是数一数二的,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城里的夫人小姐都抢着来下拜帖,就是为着看一看咱庄里的梅花哩。”

    穆典可来之前特意了解了姑苏的各种风俗。

    听说这里的人无论男女皆好风雅,时常聚在一起煮酒品茗,歌舞宴饮。

    春天的时候踏春赏桃李,夏日泛舟赏荷花,秋日斗菊,到了这时节,百花开尽,当然只能观梅了。

    穆典可一个长年在大漠上跑马弯弓的杀手,对于这种闺女子的闲实在提不起什么兴。瞟了眼远处开得正盛的红梅花,随口道:“这花确实开得不错。”

    小叶笑道:“三小姐要是喜欢梅花,回头咱上绮梅园瞧瞧,那里头的花可是咱庄子里开得最好的。”

    姚青牧笑道:“老爷说三小姐身子不好,月前就叫人把绮梅园里最好的几棵梅树移到了清平居。老奴早上去瞧过了,这会开得正好呢。三小姐就是不出门,也能坐在暖里赏花了。”

    话说到这份上,穆典可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冷淡,笑道:“姚管家有心了。”

    做主子的没上心,身后几个拎包袱的小丫鬟却止不住心头一喜。

    云家庄庄主云啸义一共两子三女。长子云峥,次子云峰,以及大小姐云央,二小姐云锦皆为正室夫人蒋心兰所出。

    而这位刚刚回庄的三小姐云林则是妾室所生。

    据说是因娘胎里带了不足,先天体弱,险些夭折,后来偶得机缘,被精通医术的青阳道长带去林雾山修行,平安长到一十七岁。

    两个月前云啸义才派了赵妈妈和小叶带着她们几个丫鬟去接云林回来。

    云林的生母韩姨娘生前很得云啸义宠爱,云啸义爱屋及乌,对这个十几年未曾见面的女儿很是上心。不仅派出自己的贴身护卫一路保护,送去清平居伺候的仆人也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饶是如此,下人们心里都清楚,三小姐再怎么得宠,毕竟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庶出,在云家庄里讨生活,说到底还是得看蒋心兰的脸色。

    几个小丫头被指到清平居,心里原本就有些忐忑。等到了林雾山见到云林,心里头更是凉了半截。

    听见过韩姨娘的妈妈们说,韩姨娘当年是姑苏城里出了名的美人,色艺双全,风情妩媚,把云啸义迷得团团打转。

    云林继承了亲娘的美貌,模样生得没话说,可至于风情什么的是半点没看到。一张脸冷冰冰的,一整天难得冒出几句话来,怎么看都不是讨喜的性子。

    几个丫头不禁为自己的前景发愁,这回听说云啸义把绮梅园的梅树移栽到清平居了,才稍稍得了点安慰。

    要知道老爷爱梅如命,绮梅园里最好的那几株梅树是他花了高价买进来,又亲手栽种培育的。

    二公子云峰有一回陪几个年轻小姐逛园子,一时兴起折了两枝送人,被云啸义骂得狗血淋头。

    现在云啸义竟然整株地挖出来搬去了清平居,可见这位三小姐在老爷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小叶好奇道:“这时节天寒地冻的,花木移栽能成活吗?”

    姚青牧笑道:“老爷花重金请了城里最好的花匠,在清平居里搭了个双层的暖棚子,里头的棚子点着灯,外层的棚子里挖了一圈沟槽,日夜用银碳烘着,树根暖和了,再着人专门打理着,也就不难成活了。”

    小叶听得只咂舌:“为了给梅花换个地方,得花多少银子啊?”

    姚青牧笑道:“老爷疼爱三小姐,花再多的银子都是舍得的。”

    赵妈妈笑道:“老奴在庄里这么多年,三小姐这样的宠爱还是头一份呢。就是大小姐当年,也没见老爷这样疼过。”

    一抬头,惊呼了一声:“那不是老爷吗,下这么大的雪,老爷竟然不顾风寒,亲自来接小姐了。”

    穆典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顶着风雪疾行而来,年约五十,白面长须,相貌堂堂,想必就是云家庄的庄主云啸义了。

    习武之人步伐迅速,转眼就到了跟前。一众仆妇丫鬟纷纷弯腰见礼。

    穆典可作势欲拜。

    她是主,云啸义是仆,虽说是做戏,云啸义哪敢真的让她拜,连忙伸手去扶,被穆典可不着痕迹地躲开。

    颇有些尴尬道:“回来就好,自家人不必多礼。”

    关切又问:“一路上还好?”

    穆典可低眉顺眼,作了个恭顺的样子,道:“谢父亲关心,女儿一切都好。”

    云啸义颔首笑道:“好好。那就好。你打小身子不好,一路劳顿,又赶上风雪,我和你母亲好不担心。”

    穆典可道:“劳父母亲忧心了。”

    说话间蒋心兰已经带着云峥和云峰两人在一群丫鬟仆妇的簇拥下走上前来,笑容慈爱可亲:“好个标致的人儿。难怪老爷日盼夜盼的,昨儿听说今天要到,连觉都睡不好了。可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

    蒋心兰年已逾五十,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左右,眉目秀致,气度雍容,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穆典可正要行礼,被蒋心兰拦住,拉住她的手笑盈盈道:“自家人没有这么多礼数。这回回来了,就安心地住下,缺什么少什么的,只管跟母亲说。”回头向身后的两个年轻公子说道:“峥儿,峰儿,快来见过你们三妹。”

    大公子云峥今年二十二岁,浓眉大眼,相貌端方,与云啸义有五六分相似。

    二公子云峰则肖似蒋心兰,轮廓更为柔美,气度风流,俨然是位翩翩佳公子。

    听见自家母亲发话,两人一起行礼道:“三妹好。”

    穆典可也回了一礼:“大哥二哥好。”

    蒋心兰笑道:“你大姐这阵子身子不好,你二姐去柳家陪着了,一会我就叫你二哥去接她回来,晚上就能见着了。晚上你父亲要为你设家宴,你爱吃些什么,尽管和我说。我好提前差人准备着。”

    穆典可道:“母亲费心了。”

    蒋心兰笑道:“这傻丫头,说的什么见外的话。你跟锦儿差不多大,我就当你跟我的亲闺女一样。这些年你在外头受了这么多苦,别说你父亲了,就是母亲见了都心疼。”

    说着又是一顿嘘寒问暖。说到云林过世的亲娘,眼圈都红了:“瞧瞧这可人疼的模样,偏生这样命苦,以后你就把我当作你的亲娘。凡有锦儿的,娘绝对少不了你。”

    云啸义道:“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孩子路上辛苦了,先叫她回去休息吧。”

    蒋心兰拭着眼泪道:“我也是见了这孩子,心里头欢喜得紧。竟把这事给忘了。清平居那头的我已经叫人烧好了暖。赵妈赶紧带三小姐过去。可千万要好生伺候着。”

    赵妈妈笑道:“夫人放心,老奴不敢大意。”

    云啸义道:“休息好了,就到爹的书房一趟。这么多年不见了,爹也有好些话想跟你说。”

    穆典可应道:“是。”向云啸义和蒋心兰辞别,随赵妈妈一路往清平居去了。

    姚青牧被云啸义叫走了,蒋心兰也带着丫鬟仆人回了揽胜院。

    云峰目送着蒋心兰走远,不可思议道:“娘这是怎么了?我听说韩姨娘活着的时候没少给娘使绊子,娘到现在一提起来还恨得牙痒痒的。我还以为这三妹妹进了门,她少说得发顿脾气,哪想到看起来竟然比爹还要高兴。”

    云峥淡淡道:“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三妹从小就被送去了林雾山,连韩姨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娘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迁怒于她。”

    云峰知道自己亲娘的脾气,摇摇头,一副不信的样子。想了想又道“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这个三妹怪怪的?一副不好相与的样子。”

    穆典可假借云林的身份来姑苏,整个云家庄除了云啸义,就只有云峥知道。

    事关重大,云峥也不敢马虎,装作想了想,道:“是有一点。不过她从小就离了家,跟咱们不亲近也是情理之中的。何况她师父是个道人,修道之人讲究心平如水,性子淡点也不奇怪。时间长了就好了。”

    云峰道:“那也是。话说回来,咱这三妹脾气虽然怪了点,模样倒是顶尖的,就是比起那花渊的玉海棠也不遑多让。”

    云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三妹虽然是庶出,也是正儿八经的闺小姐。哪有拿自己妹妹跟青楼女子作比的道理?叫爹知道了,非得训斥你一顿。”

    云峰摇手道:“好好,我不说了,你可别上爹跟前乱说。上回一顿板子,我屁股到现在还疼呢。”

    “还不是你自己活该。”

    兄弟俩说着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