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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乱与静

    固安堂得到消息要比宫里更早一些。

    那十三名暗卫被常千佛派到山下探勘地形时,受到来历不明的黑衣人的阻挠。

    为首的王勤当时就觉得欹云岩下有蹊跷,向常千佛递送消息,竟不料信中途遭人拦截,常千佛最后还是上了欹云岩。

    当时王勤一行被神秘高手盯住,正分兵两路行事。一路十一人,假意在欹云岩西侧山峰上乱转,牵住暗中那帮人的视线。

    另一路,王勤带着一个熟悉水性的,名叫作洪裕恩的暗卫前往上游一个渔村,欲买舟而下,走水路返回,一探欹云脚下的山岸究竟藏有什么蹊跷。

    那十一人在西峰盘桓,见常千佛竟登上了崖顶,显然是没有收到信,顿感大事不妙。

    其中三人在另外八人的掩护下冲下山峰,顶着风浪强行渡江,打算借助对岸高地向常千佛摇旗示警。

    不想变数来得太快。

    三名暗卫才刚上岸,回头见一黑衣人坐在山峰上弹琴,随后欹云岩就开始崩陷。

    隔着百丈阔江,几人空自心焦,却无计可施。眼睁睁地看着常千佛抱着瞿玉儿纵身一跃,坠入浪涛之中。

    山崖奇异地停止了晃动,平静有时,忽然烟尘大作,山石乱滚,以十倍于前速度迅速垮塌。

    也就一瞬间的事,巨浪打来,冲垮支离破碎的山体,洪水咆哮向北,大江决堤了。

    洪裕恩行船一半时察觉到水流不对劲,拽着王勤上了岸。

    十三暗卫无一伤亡,王勤却觉得,这样的结果比让自己死在江里更让人难受。

    莫以禅信任他们,才让他们随常千佛同来,担当护卫职责。结果却因为他办事不力,常千佛生死未卜,他自己倒毫发无损。

    已渡江的三人赶回固安堂报信。王勤则带着剩下九人从大江冲破的缺口开始,向下游一路搜寻,一天一夜没敢合眼。

    然而直到固安堂派来搜救的人到达一批又一批,仍然到处寻觅不到常千佛的踪迹。

    莫以禅一夜之间,脸上再添数道皱纹。

    老当家毕竟是大风大浪里蹚过来的人,经的事多了,这时候还能冷静下来,一面稳住固安堂的大局不乱,一面加派更多的人手去江边找人。

    然而一天一夜过去了,大家心里都明白:找不到还好,找到恐怕就真的只是一具尸体了。

    一些人不敢明着哭,怕一哭,就将最坏的揣测哭成了事实,只敢背着人暗抹眼泪。

    穆子建主动搬离了固安堂。

    他是个心思极敏之人,就算固安堂的人没说什么,他也从下人们明显不如从前友善的目光里判断出来:此事定与他的父亲穆沧平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固安堂的人怎么认为是一回事,坊间流传的又是另外一种说法。

    不知最先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知道的人越来越多,流言发酵,仅仅一天一夜,就传遍了京城里的大街小巷。

    说江水决堤之前,有人看到了长安金家的六公子金雁尘。他抱着一把五弦琴,站在旁边一座山峰上,弹一声,山崖垮一道。弹琴数声之后,欹云岩上的人大都站不稳,跌进了大江里。

    这时候,金雁尘弃了琴,飞上欹云岩,救了他的夫人之后,两人向对岸飞去。

    然后山崖垮塌了,洪水一泻千里。

    金六和妻子不知所踪。

    神乎其神!

    流言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无论流言本身有多么夸张及不可信,基于大多数人好热闹胜过寻求真相的天性,他们会十分乐意将听到的事进行再夸大,添油加醋地说给更多的人听。

    且越是离奇,越是耸人听闻的流言,这种口口相传的速度就会越快。

    不同的人群里,同一个故事还会衍生出不同的版本。

    比如养在深闺,对男女情爱充满了期待和憧憬的少女们,多唏嘘感慨于金雁尘对妻子的深情,希望也遇到一个甘为自己负苍生的男子忧国忧民的士子们则愤怒于金雁尘的残忍暴戾,洋洋作书讨伐之而在武人们嘴里,金雁尘又是一个练就绝世武功的大魔头,让人畏惧又向往。

    到最后,人们对于流言是否属实的冷静审思,不知不觉得转变成为对传言是否存有夸大的质疑,甚至纠缠于各个版本的细节异同当中。

    总之,这波高明至极的流言造势,使人们迅速放下对金雁尘这个长安金家遗孤的同情,转而将其视为洪水猛兽一般的民众共敌。

    毕竟决堤防水这种事太丧心病狂了啊。就算为救妻子,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可以原谅。

    在所有的人都陷入一场或愤怒,或迷茫,或悲伤难安的群体闹乱时,最平静的反而是处在暴风眼的穆典可。

    不知是谁泄露了穆典可在固安堂的消息。

    那些立志去奸除恶、匡扶正义的侠士们,急公好义的京城逸民,或是有亲友丧身洪水的切身受害者,纷纷一涌上门来。

    他们不敢去找金雁尘,只好把口恶气撒在他的未婚妻头上。

    听说穆典可不久前因病废了武功,别说横行江湖了,就是个力气稍微大点的孩子都能轻易将其放倒。

    当然,他们找上穆典可决然不是因为欺软怕硬。这个女人是明宫圣女,那么她一定是共犯,是合该千刀万剐的杀人恶魔。

    先杀了她,再为天下除金贼不迟。

    这些人围在固安堂门前不肯散去,往堂中掷石头、瓜果、臭鸡蛋,阻止前来寻医问药的人,虽然闹腾,却没有让莫以禅感到太大的困扰。

    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以窦家为首的、有子弟死在那场洪水里的京中有势力的人家会不会在有心人的煽动下联起手来,一起向穆典可发难?

    毕竟虎贲军中不少出身显赫的世家子。

    为此莫以禅四处奔走打探,果然让他得知窦家发动了十多家京中权贵,要联名上书,请求处死穆典可,重惩固安堂包庇之罪。

    此事尚在筹谋中,被容翊出手压下了。

    黄昏雨急,固安堂外仍攒动着泱泱人头。

    其实之前,他们已经冲进去过一次了。

    固安堂的青壮都被派出去寻找常千佛了,剩下一干老弱妇孺根本拦不住这群人。

    结果一群人乌泱泱地杀进载菁院,院门口站着个良庆。

    他们只好又退了出来,叫来更多的人,围住固安堂的大门,试图用侮辱谩骂的方法逼迫莫以禅妥协,主动交出残害了四县百姓的凶犯穆典可。

    “那可就是个灾星啊!”

    说话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一脸愤慨地摇动双手,须发皆颤,“自家公子爷都让这灾星害死了,莫以禅怎么想的?莫非要让那么多冤魂在天不得安息?”

    大约是太投入了,老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话的时候,身边人群瞬间哄然散了。

    一匹驯化野马在固安堂的正门前刹住,嘶鸣一声,人立仰起,两条前蹄又干脆又利落地朝老人前胸踏去。

    幸好有习武的侠士,眼疾手快地将人从马蹄下拽了出来。

    光天化日,欺凌老弱。

    人们愤怒了,持棍操刀,一拥而上,马上横眉怒目的年轻人把刀一横,一道凛冽青光迸出,一刀斩落满地碎铁。

    侠士纷纷退后,相互询问,猜测着此人的来历。

    “你是”老人被两个义士提肩搀起,指向穆子焱的一根食指不停哆嗦,终是没将人认出来,尖着嗓子大叫一声:“妖女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