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东西走。
良庆据守的东面攻势最为猛烈而另一边,箭矢则要稀疏许多,显然是要将一行人往西面逼走。
无数尖头圆身的长铁在劲箭的间隙里对向穿梭,噗噗钉入街道两侧的高梁阔柱之中。
长铁前端形态与铁钉无异,长近一尺、径二寸,不知为什么器物发出,去势极劲,一入梁柱即没,被刻意捶扁扩宽了的尾端卡在外表,显然牵引着什么东西,箭矢掠过其穿梭轨迹,无端端变了方向。
穆典可明白自己陷入了什么境遇
是切风铁!
不是上次在姑苏街头遭遇到的,只能拉成三五线丛的十多丈切风铁,而是不计成本、不惜代价的整整五张大网,一个严严实实的罩子所有出路被封死,除了地遁。
在箭雨的攻击下,常千佛几人根本无暇阻拦引线穿织的长铁,只消得片刻功夫,网笼即成。
常千佛乃是常家两代一根独苗,外人看来,定是受溺爱娇养长大。实则常纪海对这个将来要继挑大担的独孙既慈且苛,时时捶打,因此练就了他遇事沉定的心性。
眼下情势常千佛看得很明白,一旦网笼织成,自己与良庆等人坐困笼中,只怕等不来救援,便遭万箭齐发射成了筛子。
为今之计,只有拼死突出一人,清理外围,死守待援,方可搏得一线生机。
自己带着穆典可,自是绝难脱身。只能依靠良庆了。
当下主意打定,猛地向前一步大跨,催发全身内力,注劲于刀脊,一阵狂挥猛打,强硬地击飞了身前数枚长铁。
密集的线轨顿时顿时出现一个短暂空口。
代价是常千佛的小臂中了一箭。
“走!”他大声喝道,声坚且厉。
良庆眉心一跳,只瞬息迟疑,即挥刀迎着密不透风的箭雨冲了出去。
良庆一去,对抗东边箭攻的压力便落到了常千佛一个人身上。
穆典可筋骨俱损,虽握着一把短剑,却接不住那箭矢的力道,帮不上忙。车夫则要对付来自西面的流箭,不可能两面逢源。
常千佛后退了一步,避开长铁锋芒,只专心截箭,不使伤到穆典可与身后那车夫。
他本是以手上功夫见长,肩肘臂指皆是灵活,忍着箭痛疾转腕臂,沉铁刀被他舞成了一面可缩可盈、机动任移的圆盾,虽箭密如雨,不可破之。
穆典可被常千佛紧箍腰肢,贴在他怀里。
她知晓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不敢贸然出手给常千佛添乱,只得顺从地被常千佛带着左移右行,无可奈何地成为他的负累。
雨势似乎是小了些。
穆典可仰起脸,视线视线贴着常千佛挂满雨水的脖颈望向天空,极费力地看清渐疏的雨线中一根微光细细的银丝。
若她没看错,那根线正在缓慢地下移。
从攻势发动到现在,才短短的一瞬间,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揣摩对方的谋局布篇,此刻心中咯噔一明,却从这绝险绝恶之境中看到了生机。
遇袭之初,她便觉得奇怪。若由她来布置这场伏杀,她必在街道两侧的楼廊上埋伏箭手,只等车马进入狙杀范围,四面乱箭齐发。绝不会给对方以喘息逃脱之机。
现在看来,对方要么轻敌,要么就是极恨她,要用这种缓慢的杀人法子一点点地折磨她,乃至击溃她,从而获得巨大的成就快感。
无论哪一种,对她来说都是好事。
街道东侧的甲士显然没料到良庆会弃主突围,一阵慌乱,即又恢复阵型,引弩疾射。
良庆踩着雨水在长街上疾奔,所过处溅起过腰深的水浪。黑色的玄铁刀已然不见真身,在身前推起一堵坚实的高墙,一路推进,将迎面射来的箭矢撞得纷纷后跌。
这已不是人力可为,堪称神魔之迹!
最前排的甲士双膝发软,几要握不住弩弓。
要知道那可是良庆,是常家堡碾压一切外敌的赫赫“狂刀”。若无切风铁作为屏障,如此相近地短兵交手,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迎面交战,尤重气势。
良庆这种饱满而骇人的战意没有人能扛得住。
相距尚有数尺,已有甲士弃了弩,转身往长街口奔逃。
良庆暴喝一声,提身跃起,纵扑而下,势如疯虎出笼,眼中尽是暴烈杀气。
一阵狂风荡开了密雨,长刀斩下,地上即多了五颗头颅,骨碌碌地滚向街道两侧。
这场战斗完全不能称之为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不过短短数息,刚才还手执弩弓猛射、势不可挡的甲兵便成了一堆横七竖八堆叠在路中央的死尸。
瓮中待毙的劣势,被良庆的成功突围大大地扭转了过来。
东街骤变,让西街的弩手顿感唇亡齿寒之意,并生出一种深深的恐怖与不可思议。
照理说,选在这种暴雨天气里布切风铁杀人,地点又是道宽路直、可供车马疾驰的洒金街,这场伏杀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绝无失手的可能。
可它就是失手了。
从一开始,常千佛一行莫名其妙地后撤到以忠心著称的良庆舍常千佛独自突围再到东街甲士的全体覆灭他们确实是在频频失利。
“良爷!”穆典可隔着雨幕大声叫道,指了指头顶,又指两边:“楼内有机关,切风铁正在下坠。”
良庆脸色遽变,不等返身,街两侧两家铺面相对门户大开,着蓝灰两色道袍的身影门洞里鱼贯飞出,人人持长剑,迅速集结成阵。
蓝袍七人,站位成斗形另有灰袍二人,辅弼左右,踪迹无定。
七现二隐,呈“北斗九星阵”。
这下穆典可总算知道是谁要杀她了。
两拨箭手虽然都穿着虎骁营的铠甲与军靴,所持弩弓也是军中制式,但开进步伐明显不同于军中训练有素的士兵。
方显明显是遭人嫁祸了。
既然来的是群道士,歆卬本人想必也已经到了。
街边一家略显拥窄的铁器铺中,一个白眉老道缓缓睁开了眼。老道身着灰蓝色布袍,手臂挽着白色拂尘,长须垂膝,身如螳形,自是风骨奇异。
“穆四劲敌呀,”老人缓缓说道:“不可不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