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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刺激苏步言

    阿西木被徐攸南请去给金采墨诊脉了。

    穆典可自己在药柜子里翻出伤药。想着明日要出远门,特意多拿了些。内服外敷的都有,用一张大牛皮纸包了,握在手上往清平居的方向走。

    还没出揽胜院,天便下起雨来。

    带伤淋雨显然不明智。穆典可耐着性子站在廊檐下等雨停,就见苏步言撑着一把油纸伞,迎面走了过来。神情很是疲惫,却依然是温雅淡然,才子如玉的模样。

    苏步言抬眼看到在廊下避雨的穆典可,神情微愕了一下,眼底一抹异色一闪而过。

    穆典可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种见了瘟神一般的恐惧和不情不愿。

    然而与生俱来的教养与风度,使得苏步言再不喜穆典可,也不得不走过来同她见礼。

    “四儿表妹。”

    “苏表哥。”

    嫌隙既生,再怎么装得若无其事,也难免有些尴尬。

    苏步言收了伞,手握着伞柄长身而立,态度十分温雅:“昨日,是步言出言无状,冒犯了四儿表妹。”说着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步言向四儿表妹赔罪了,还请表妹不要见怪。”

    穆典可看着苏步言一脸情真意切,唱腔做足的模样,忽然怀念起儿时的光景来。

    那时她还是个爱笑爱闹,整天叽叽喳喳说不停的小姑娘,金雁尘也没有这么喜怒无常,苏步言尚是个耿直少年。

    究竟是什么,将他们这一张张曾经相熟的脸打磨得面目全非?故人在前,却早已相见不相识。

    她昨晚是跟苏步言狠狠闹过一场的。耍了狠,撒了泼,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过了。这会子倒没必要装得太大度。

    板了脸孔冷冷道:“苏表哥言重了。要怪只怪四儿自己没本事,让苏表哥同我这般生分。说起话来像下刀子,半点疼惜都没有。若是换了月庭,苏表哥断不会如此吧?”

    苏步言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态度依然诚恳,说道:“都是步言轻狂。”

    眼神真诚恳切,要不是穆典可早知他的真面目,几乎就要被他蒙骗过去了。

    她心中有些惋惜。

    一身文人傲骨的苏表哥到底也不能免俗,也学会带上虚假的面具,一头扎入这滔滔浊世,与人虚与委蛇,假意周旋了。

    穆典可扭过头,态度颇有些傲娇无礼:“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都不知道,就为着我昨晚说了你两句,六表哥到现在还在跟我生气,刚刚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再让他知道我得理不饶人,给苏表哥难堪,还不知道要怎么训斥我呢。”

    语气颇为忿忿。

    金雁尘刚才一顿闹,又是踢桌子又是摔板凳的,自然瞒不过别有心思的苏步言。

    穆典可再有怨气,也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耍性子。不把面子抹圆了,话传到穆沧平耳里,叫他知道自己与金雁尘不和,指不定又要借机生事,做什么文章来。

    苏步言犹豫了一下,问道:“昨夜行刺的人,查出来了吗?真的是姨…是穆沧平吗?”

    穆典可“嗯”了一声,满脸愤懑里又夹带了一丝担忧:“当着六表哥的面,苏表哥就莫要再提此事了。穆沧平心思狠毒,找了个跟四舅母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来行刺他,六表哥想起旧事,很是伤怀。”

    苏步言见她神态语气一如旧时,心中忍不住怀念。当年长安城郊,一大群表兄弟姐妹欢笑出游,踏花纵马,那是何等明媚飞扬的岁月!

    叹了口气,说道:“真没想到,姨父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穆典可神色冷了下来:“事到如今,苏表哥还一口一个姨父,看来是真的没把我和六表哥当自己人了。穆沧平害了外公一家,又害死我娘。似他这等心肠狠辣之人,难道在苏表哥心中,竟比我们这些从小一起玩耍的表兄妹还要亲么?”

    这些话,她从不在人前提起。此刻虽说是做戏,但话一出口,伤心却是实实在在的。嘴一瘪,眼眶里便见了泪,说道:“反正我是不当自己是穆家人了。苏表哥别嫌我说话难听,你就是再喜欢月庭,日后见了她,也要多留个心眼才是,别不明不白的……”

    话没说完就被苏步言厉声打断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苏步言满脸涨红,不复往日风度从容,怒不可遏道:“就算你心里再有委屈,也不能这样随意地诋毁他人,何况月庭还是你的亲姐姐!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穆典可张着嘴,愣愣地看着苏步言,像只受了惊吓的的小白兔。

    苏步言看到她这个样子,也不忍心,深吸了一口气,情绪平稳下来,说道:“对不起,我一时激动,失言了。”

    语气里仍有些不悦:“但你确实不该那么说月庭。月庭表妹从小善良,心思最单纯不过,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她?”

    穆典可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嫉妒穆月庭。放眼世间,有那么多的英雄豪杰心甘情愿为她折腰。许添可以为她去赴死,苏步言由始至终信任着她…作为一个女子,可以说是做得相当成功了。

    而她呢,天下之人要么怕她,要么恨她,金雁尘厌弃她,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常千佛……一想到常千佛,穆典可心中一片晦涩,连忙收住自己的念头。

    稳了稳心神,说道:“苏表哥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不要一不小心着了穆沧平的道。并没有说月庭什么。

    穆沧平轻诺寡信,拿着月庭到处许人,让江湖中人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昨日被鬼若和鬼相杀死的那个许添,便是为了月庭自叛师门,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提到许添,苏步言神色有些黯然。

    唇寒齿亡、狐死兔悲,他何尝不是当年的许添。许添又何尝不是将来的自己?

    穆典可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加把柴:“许添习武是个天才,做人却是愚不可及。他也不想想,穆沧平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又生得这般花容月貌,自然要好好利用了。

    就算哪天不能利用了,也得挑个好人家,将来对他有助力的才能嫁了吧?

    抬头嫁女,抬头嫁女,似穆沧平这等眼高于顶的人,若非权倾朝野,声震江湖,又怎么能入得了他的眼?”

    一席话说完,苏步言的脸色都白了几分。

    穆典可瞧着有几分不忍,但想起他昨晚上做的事,心便狠了下来,再接再厉道:“话说回来,穆沧平这么宠爱月庭。要是月庭自己看上了谁,非嫁不可,穆沧平当是拗不过她,凭她选谁便是谁了吧。”

    说到这里神情黯黯:“只可惜,我们姐妹二人,同一宿命……”

    苏步言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不绕行两步,非要跑过来跟穆典可打招呼。穆典可今天的话,真是字字句句都在扎他的心窝子!

    从小他眼里就只有穆月庭,可穆月庭眼里只有金雁尘。这在一众表兄弟姐妹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穆典可故意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暗示他,不仅穆沧平瞧不上他,连穆月庭也不会属意他?

    苏步言被刺得心里一阵阵发苦,语气颇有些恼火,道:“儿时懵懂,谁人还牢牢记挂着?四儿表妹不用自怨自艾,表妹这般冰雪聪明,定有那命中的大好儿郎等着你。”

    儿时懵懂,谁人记挂?

    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这些年,他苦苦守在穆月庭身后,求她回望一眼而不得。

    可穆月庭的抽屉里至今还存着金雁尘的画像。年年清明寒食,都不会忘了到他的坟头祭拜。

    若换了是金雁尘,他大概什么都不用做,只往那一站,就能轻轻松松将穆月庭一颗心摘了去吧?

    穆典可黯然低头,借着刚才那股委屈劲儿,眼泪又出来了:“纵有再多好儿郎,天底下也只有一个六表哥。”

    苏步言气苦,冲口而出道:“金雁尘到底哪里好了,值得你们对他这般念念不忘?”

    他今日第二回失态了,话出口自己都觉得懊恼,讪讪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六表哥既已背弃婚盟,四儿表妹也该早日放下,多为自己打算才是。”

    穆典可睫毛垂下,遮住水光潋滟的眸子,默然不语。

    苏步言看到她这样子心里就堵。

    穆月庭和穆典可一个肖母,一个似父,容貌并不相像。但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低眉垂眼间颇为神似。

    苏步言就好像看到穆月庭站在了自己面前,正为着金雁尘黯然伤神。

    心里像被刀子扎一样。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这个小表妹不是善茬,这会叫她三言两语撩得心浮气躁,越发认定穆典可是故意的。只想拔脚就走。

    强压着心头火,耐着性子安慰道:“四儿表妹不要伤心,我看六表哥待你,也不是全然无情。毕竟,你们两个这么多年的情分,他又是打小便待你格外不同。”

    敷衍几句,赶紧找了个理由作别。

    看着苏步言逃离的背影,穆典可眼里的水光慢慢敛去,变得冰冷。

    指望苏步言收手,不来加害自己和金雁尘是不可能了。

    她要的就是苏步言方寸大乱,要他从今往后一见金雁尘就心浮气躁,又恨又妒。

    乱,才会犯错。

    天大雨,远处云层晦暗,沉如铅块。

    穆典可心里默默地想:果然跟徐攸南在一块待久了,自己说起话来,也是越来越恶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