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楼中名为“千千结”的临江雅间中,丝丝缕缕飘渺的青蓝色烟雾从缠枝莲纹香炉中缓缓飘出,静静的雅间内能闻得清逸的茶香气,亦能闻江水滚滚而过气势雄浑的轰鸣声,唯独不能听闻交谈声。
顾清临的脚步似是被定住了一般,只顾自站在雕花隔断处看着临窗而坐的孔采薇不言不语,且这会儿的他也像是失语了一般,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且他发现在看见孔采薇的那一刻,他心中对于先前毫不知情的孔采薇追在段恒毅身后跑来跑去的不满,也都已经烟消云散。
更有他直到这时才知道那股怨怼不满的情绪,并不是因为他在怪罪孔采薇,而是一种嫉妒。他嫉妒段恒毅顶着他的脸却做着以往他时常会做的事,无视那个爱他至深的姑娘,甚至是会借此羞辱揶揄挖苦她
然而他更怕的却是,也许不知在哪一时,他猛一回首,他心爱的姑娘便已经不再追随在他的身后。
身后空无一物的感觉早在他被困在那一方小院时便已经深有体会,如今孓然一身的滋味他却是不想再有!
顾清临眼中目光有些痴迷且贪恋地看着孔采薇的侧颜,他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被阳光镀上了一层似是毛茸茸的光芒,更能看到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白皙似温润的玉。
嫣红的唇微微嘟起,他知道这会儿的采薇心中大约也是不平静的,然而她嘟嘴时却代表着,她心中正有一种极为纠结烦躁的情绪在纠缠着她
从前他借故戏谑她的时候,便已经对她观察入微,且对于她一些极其细微的小动作所代表的喜怒哀乐,更是牢记在心。
他从未想过,一个柔弱似水的女子倔强固执起来竟也能似铁石一般刀枪不入,柔弱且又分外坚强,却又格外地可爱惹人怜惜。
他已经记不清从何时开始那道倩影便闯入了他的心底,也许从一开始,当他从母亲口中得知有一位女子与他有婚约之时,便已经对她多了一份心意。
这一份特别的关注直到他看到孔采薇之后,慢慢地变成了一种爱慕之情,且当他意识到这件事时,那一道倩影便已经深刻在心。
这样的情感似是石涧的溪流一般,来得缓慢而清澈,却又深入骨髓,更让他心中感到欢喜
坐在桌前的孔采薇一双眼中似是被冒着氤氲热气的茶盏薰红了眼一般,面目清冷的脸上带着一股透着欣喜和紧张的神色。
搭在腿上的指间紧紧捏着那枚绣好的荷包,然而这时的孔采薇却是连转头的勇气都没有,鼻息间所嗅到的气味已经不仅仅是茶香,更有一种她极为熟悉且又分外贪恋的淡淡梅香。
不用回首、亦不用言说,她便知道她心心念念爱恋的人,就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且这股淡淡的梅香气仿佛让人站在隆冬之际的寒梅树下,望着一树花开点点嫣红的枝头心生美好的期盼。
捏着荷包的指尖在颤抖着,心中满是期待且又有些紧张不安的孔采薇努力地控制着发抖的指尖,想让自己看上去更为从容淡然些。
然而渐渐发抖的便不再只是指尖,就连紧咬的牙关都已经发出了“铿铿”碰撞声
眼中已经泛红的孔采薇几番努力无果后,便蓦地放松下来,脸上带着一抹无奈的苦笑,眼角里也滑出了晶莹剔透的泪珠。
她终究是不能平心静气地待他,且她也终究不如他所倾慕的叶小姐一般从容不迫,这一份处变不惊的心境她更是远远不及!
孔采薇手上一松,抬起指尖抹去脸上的那几滴眼泪,“采薇见过清临表哥。”
坐在那里的孔采薇没有动,亦没有回头,只对着面前的茶盏轻语一句。
站在雕花隔断处的顾清临看见自孔采薇眼中流出的眼泪缓缓滑过时,心中蓦地一紧,便想要走上前去亲自拭去那颗颗泪珠。
然而却在他尚未迈动脚步时,便听闻到孔采薇的话。
顾清临眼中的痴色和贪恋已经褪去,重新浮现的便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啧!”
口中轻啧了一声后又吹了一声有些轻佻却又带着戏谑的哨音,顾清临缓步向孔采薇的方向走了过去。
“采薇姑娘倒是好眼色,顾某站在你的身后你竟能言之见过,难不成你这姑娘天生异相,竟是一双眼长在了后脑勺?”
“呵呵,从前顾某只听闻脑后生反骨者,却还未曾听闻有人脑后生双目之人”
顾清临的声音越说越低,且语气亦是十分低沉,“脑后生双目便是反目,反目、反目采薇姑娘可是要与某反目成仇?”
顾清临的神色倏然间变冷,双眼有些冷凝的目光紧紧地落在孔采薇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说出口的话却是极尽讥讽。
“怎么,你我二人夫妻做不得,难道便要反目成仇才可吗?”
“你便是这般待我?苦追无果后便要舍我而去吗?”
“这便是你口中所言的长情吗?为何顾某只从中看到了薄情寡义!”
“孔采薇,你可真是让某刮目相看!”
原本心中就极为纠结且又充满担忧的顾清临尚来不及诉说相思之苦,便被这般模样的孔采薇打乱了阵脚,且这会儿他的心中焦急又绝望。
顾清临变得毫无理智可言,且更是口不择言又歇斯底里起来,心中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害怕,在这些话脱口而出后,顾清临十分后悔,但却又梗着脖子不愿认错,只目光定定地看着孔采薇。
孔采薇心中本就不好过,且她向来都是追随在顾清临的身后东奔西走,在收到那封信笺后又想到金陵中流起的传言,便以为顾清临是要来与她摊开来把话说清楚。
她不回头,便是不想让心爱之人看见她满脸泪光的丑陋模样,却不想招来这样一番讥讽之言
这一瞬间,孔采薇心中生出了数种念头,且都是与顾清临有关的种种过往,她记忆中的顾清临也总是这般脸上带着戏谑的笑与她说话,从未有过温柔以待。
若非是花灯会上她见到他对待心悦之人的温柔神色和小心翼翼,她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对任何人动情,她也以为他便天生是那样不懂何为温柔之人
可这一切都是她想错了,他并非不懂情为何物,更非是不懂柔情之人,只是那温柔以待之人并非是她而已。
可如今他已经打算要抛弃她,为何又要来指责她?
“顾清临你如何就是这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不理不睬之人始终是你,我又何时有了说不的权利?你又心悦过我吗?”
孔采薇依旧没有回头看向已经站在她身旁的顾清临,但那股股淡淡的梅香已经有些扰乱她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