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面具他已经覆戴了半年之久,虽每日取下后都用药汁浸泡,但近日来他还是察觉到脸上会时常有些发痒,像是有虫蚁在噬咬一般。
这几日忙乱他倒是险些把这件给忘了,却不想蒙老头还记在心上,且言之会如期送至。
做一张新的面皮不仅耗时且极为耗力,要想做到以假乱真,细细雕琢自是不用言说,更为费时的是这其中一道道繁复的工序。
如今瑜城的形势远比金陵要更加的严峻,本在父亲出事以后,便隐居起来的蒙老头,却因自己几次三番的叨扰不得不出山。
到底是他亏欠蒙老头良多,当年父亲对于蒙老头的救命之恩凭借他在军中效劳多年,也早就已经抵消……
而他能做的却并不多。
红喙白羽的信鸽在桌案一角安静的啄食,段恒毅从五斗柜的抽屉中拿出笔墨等物,寥寥数笔写完回信后,却并未急着绑在信鸽的脚上。
昨夜送出的信鸽被截,霜痕久久未收到消息便亲自前来,方才他便收到了蒙老头的书信……
可见昨夜那被截取的信鸽并非偶然,且貌似截取信鸽之人并不阻拦传进来的消息。
至于这一点他还要有待考证才可下结论。
也许……截取信鸽之人并非是这件事的幕后之人,而是就出自他眼前不远处这一片驻扎着三百羽林卫精锐的范家庄里。
不过二三十户且大都是空置已久无人居住的废弃房屋,虽说有密林遍布周边,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般,但若想藏匿几个活人,怕是也逃不出羽林卫的耳目。
那么,截取信鸽的可疑之人范围便再一次缩小。
幸而,昨夜送出去的信笺上他并未言说其他,且那字条就算落入他人之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毕竟他只是就事论事地问了一句可有进展否。
至于旁的,只凭着一张不过寸长的字条,自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三百羽林卫精锐虽然暂时归他调遣,但这些人并不听命于他,且忠心之人亦不是他。
那么,在并不妨碍事情大致走向且又不会伤及他时,这些人若是做些“分外”之事,似乎也并不无可能。
突然出现的箱子也好,被截取的信鸽也罢,说到底是眼下他身边能用之人并不多,且霜痕他们又不便现身。
倒是瑞王殿下闵博涵上次和他提过的训练一批“护院”的事情,待他自瑜城归来以后要尽快落实才可。
这样一来,他大可不必像现在这般束手束脚。
有了前两次的事情发生,罗宝莲现在看这范家庄亦是心中惴惴,就算现在是青天白日,他也总觉得身边吹着阴测测的小风。
“少爷,您说……这……这里有什么好,您放着府上锦衣玉食偏要亲自驻扎在这看着就阴森森的地方来,害得夫人整日心中惶惶不宁。”
“还有啊少爷,昨日老爷本来交代了吴伯亲自给你送些吃惯用惯的一应物什,唯恐你在这委屈了自己,偏的不知哪冒出来个不知死活的人跑上门大吵大叫,这才不得不拖延到今日。”
坐在车厢中的段恒毅听着二狗口中的唠叨,脸上的神色淡淡,并看不出喜怒,却也并未开口打断。
二狗胆小且有些嘴碎,但这嘴碎也仅限于那些能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从未吐露过一字一句,这也是他能被留在顾清临院中的缘故。
只不过今日二狗这般罗里吧嗦的原因,并不全然是因为他对范家庄心存恐惧,只怕是另有目的,否则他不会在此时想提起顾言来。
缓缓睁开的双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段恒毅口中不知可否地哼笑了一声,有些百无聊赖地敲了敲置着冰块的青瓷大缸。
“吴伯午后便会亲自带人送过来了,小的临走时还见着老爷亲自在库房挑了两床雪蚕丝被,老爷虽然不说,可这心里啊怕是也惦记着少爷呢!”
赶车的罗宝莲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马头的方向,丝毫不敢往旁出乱瞟一眼,前两回都是半夜来的这地界,黑黢黢一片偏又有一帮乱匪……
今儿一早他还听说这里挖出了五六十具尸骨……听粗使婆子张妈说,那些冤死的人死后魂儿离不了远处,就在方圆五里以内徘徊,直到找到替身……
一阵风过,从车厢里拂过,恰好带起一股凉意直接吹到了赶车的罗宝莲身上。
头顶上便是炙烤着的艳阳,背后这一股猛然传来的清凉也格外清晰,罗宝莲不禁打了个寒颤,晒得通红的脸也唰的一下变得苍白。
双眼瞪大的罗宝莲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脸上豆大的汗珠子劈里啪啦地滚落下来,攥着马鞭的手也哆哆嗦嗦地颤抖着。
这一阵凉风说来也怪,只在罗宝莲身后打了个转便又消息不见,且连他的衣襟都未动分毫。
“少……少爷,您在咱们府上的地位如今可以算得上是独一份了,就连大少爷从前再得老爷看重,也万万得不到老爷这般关怀……”
“二狗你啰嗦够了吗?少爷找你来是赶车的,可不是给旁人做说客的!”
段恒毅听完这几句话冷哼了一声,若是到此时他还不知道罗宝莲为何意,那也就不用在这暗流汹涌的金陵之中斡旋了。
且顾言此番用意,不会是因为昨日之事,只会是因为夫人一事。
与夫人之间生了嫌隙,老狐狸顾言想的并不是如何安抚夫人,,而是转头把主意打到了他这个“儿子”身上。
可见顾言在心中也是衡量过了轻重的,现如今的他远不是需要仰仗岳丈的顾言了,而是另有固墙可倚。
此人所为当真让人不齿!
“老头子给了你多少银子?你可还记得你是谁的人!若是你自觉慎言院比淮清院好,大可拿上包袱走人。”
段恒毅口中接连冷笑了几声,神色间尽是嘲讽,马车尚未挺稳时,他便一撩纱幔率先跳下来马车,随后脚下生风般朝着营帐奔了过去。
这股浓重的苦药味他再熟悉不过,而这帐中所留之人也只有顾清临。
难不成这帮宵小到营帐中刺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