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帝轻飘飘吐出的这话,如同那外面暗夜中的一记惊雷一般,从叶婉茹的头上划过,同时震得她头脑中出现刹那间的空白。
但紧随其后,今夜所发生的种种,包括她先前在皇后娘娘宫中所听闻的事情,全都串联在了一起。
原来这才是轩帝的真正目的!他是为了引出她的话,抑或是由她口中之言,再引申出爹爹的事情。
这也是为何先前玥王殿下一再追问,欲谋逆之人是谁时,轩帝三番五次避而不谈的原因。
因为他想通过自己的这一次作答,来昭示叶家的“勃勃野心”,从而顺理成章地便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坐实。
而她的这个回答,不仅仅关乎着爹爹的安危,也是整个叶府的安危,更甚至是关乎着整个叶家的安危。
若是她答云帆国司徒雷是最强大的劲敌,那么就有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之嫌,更是对大耀国上至众臣轩帝、下至无数将士百姓们的一种蔑视。
毕竟在许多人眼中都会以为去岁云帆国的冒犯只是一种偶然,而大耀国依旧是屹立于诸国之中最强大的国家。
堂堂一个泱泱大国,又岂会忌惮一个土地贫瘠的弹丸小国?
虽然司徒雷此人野心勃勃且手段雷厉风行,做事更是阴险狠辣。
可这是大多数人的心中所想,且他们也心安理得地在一个被数万万将士,用生命去守护的乐土中安享这盛世,并且佯装看不到这正在发生的一切。
她若是真的这样说了,莫说轩帝会对此嗤之以鼻,就是这在座的诸位青年才俊,便会率先跳出来咒骂与她。
那些难听的话语,她可以想象出来是什么,不外乎是数典忘祖之辈,抑或是卖身求荣的激愤之言。
而她若说是卓阳国,那么便更加的顺了轩帝的心愿,从而他便会直接派人将自己捉拿,更会在这夜宴上便大发天子之怒。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轩帝得逞的,并且她也不相信轩帝当真会草菅人命!
爹爹是为朝中重臣,若是爹爹当真有谋逆之举,理应交由大理寺和刑部共同审理此案,待正确确凿之时,方可定罪。
现在不过是一个未知的证据便定了罪,置法度于何顾!
虽然他是一国之君,但国之下又有数万万心明眼亮的臣子和百姓,这天下虽是冠闵姓,但却不是他轩帝的一言堂!
这个时候的顾清临、皇后娘娘、武安侯世子封青阳三人,都不禁为叶婉茹捏了一把汗,生怕她接下来的口中之言会将这件事情推上不可挽回的局面,然而他们更怕的是轩帝的有意责难。
叶婉茹沉淀着心中压抑的焦急和怒气,不卑不亢地看着轩帝。
“陛下,婉茹以为最强劲的敌人是每个人的心,而不是外力下所涉及的人或事。”
清丽的女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这一回答十分出乎众人的意料,但同时却也让许多人眼中生气了一缕深思。
顾清临听见叶婉茹的这一回答后,眼底渐渐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自豪和赞许。
婉儿的这个回答,可以说是非常折中的说话,且让轩帝不能挑出错处来,
世间最可怕、最难以猜测的便是人心,同时各人的内心确实也是每个人所遇上的最强劲敌人。
就像身在军营中的将士一样,若是心存恐惧畏惧生死,那么面对迎面袭来的敌人,他处却束手就擒以外便是临阵脱逃。
而这两种情况下,等来的依旧是死亡。
不仅仅只有在沙场如此,身居庙堂之上也依旧如此。若是不能抵抗对于金钱和美色的诱惑,那么立于庙堂之上便会被人捉住把柄,而这把柄便会像一柄悬在头上的利刃,说不准何时便会落下。
人只有真正的战胜自己内心源于对未知的恐惧和已知的诱惑,才能昂首挺胸坦荡凛然立足于天地之间,俯仰间更会无愧于本心。
然,婉儿虽然这样言之是没有错,但对于轩帝这种猜忌多疑且阴险诡谲之人来说,这些话语于他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就像轩帝、就像朝中的奸佞之人、就像那数不清的鼠辈一样,每个人心中都曾存有满腔的抱负与热忱。
然而当这些外来的诱惑渐渐蚕食他们的意志时,他们便会失去本心,变得随波逐流。也终将忘却曾立下的誓言与信念,变成了那魑魅魍魉中的一员。
这样的人永远都除之不尽,因为人的贪念和**是永无止境的。所能终结这些的,也终将是胸腔里的那一颗心而已。
就好像他,若是不能战胜那些眼中挥之不去四溅的热血,就算等来了河清海晏那一日,他也终将不能再身穿铠甲去守家卫国。
虽然这一双手也曾染上了敌人的鲜血,但他永远也无法忘却那些喷溅在脸上,似是岩浆一样滚烫的、同袍的热血。
那些血如同深深刻在他心上的一道道烙印,永远无法被抹除填平。
轩帝似是未听闻到叶婉茹的这句话一般,又像是被叶婉茹这一句非他所想的回答有所震惊,眼中的神色浮浮沉沉,微微弯起的嘴角也渐渐压了下来。
“哦?人心吗?这种似是而非的回答朕倒是第一次听闻。”
轩帝刚刚还算和缓的面色渐渐地便有些深沉起来,一双眼睛像盯住猎物的鹰隼一般,狠狠地凝着叶婉茹。
“呵呵,想不到笨口拙舌的叶卿家,竟然生出一位伶牙俐齿巧言善辩的女儿来,倒是朕孤陋寡闻了!”
似笑非笑地说完这一句后,轩帝似有所想地长叹一声。
“见微知著啊!朕的脚下有如此玲珑心思的女子,朕竟然从未知晓,可见这朝堂中、这天下事又有多少是朕不知之事!”
口中带着喟叹之意的轩帝越说越变得有些愤怒,眼中更是升起浓浓的失望和忧心忡忡,似是真的再为臣子的报喜不报忧而焦心一般。
然而叶婉茹知道,这不过是轩帝再一次使出的障眼法罢了,为的便是让她放松警惕之心。可她又如何敢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