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含笑说道:“有东山将军这句话,我便放心多了。”
东山荒秃侧了侧身形,说道:“这里不是讲话之所,大王,营帐请!”
刘秀在东山荒秃等人的陪同下,走进铜马军的中军帐。
这座中军帐,就是一座茅草屋,里面闷热又简陋,最值钱的,估计就是东山荒秃所用的软榻,这还是刘秀派人送过来,给东山荒秃做养伤之用。
有刘秀在场,东山荒秃不敢再坐在主位,请刘秀上座,后者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坐在居中的主位上,东山荒秃等人则是分坐两旁。
寒暄过后,刘秀问道:“东山将军,我派人送来的粮草可是不足?”
东山荒秃愣了一下,急忙摆手说道:“不、不、不!今日大王派人送来之粮草,已足够全军将士五日所需。”
“既然如此,为何军卒们今日只喝到两顿粥饭?”刘秀问道。
“这……”东山荒秃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
刘秀一笑,问道:“东山将军可是认为,我送完这次粮食之后,便不会再送,所以才省吃俭用,让将士们虽吃不饱肚子,但却可以吃得久?”
东山荒秃脸色泛白,沉吟片刻,向刘秀欠身说道:“请大王恕罪!”
刘秀正色说道:“东山将军不必有这方面的顾虑,我既然接纳了铜马、高湖、重连三军将士,就绝不会厚此薄彼,寒了将士们的心!”
东山荒秃的脸色由白转红,垂首说道:“是末将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了……”
刘秀摆摆手,说道:“我并没有责怪东山将军的意思,东山将军能做长远考虑,又岂能算过错?我只是觉得,东山将军既然投靠了我,就应该信任于我。”
东山荒秃头垂得更低,说道:“大王训斥得极是,末将定……定深以为戒!”
刘秀意味深长地说道:“东山将军和诸位将军,在河北起事;当年大哥与我,在南阳起事,大家同为义军,我深知这一路走来之艰辛和凶险。”
听闻这话,在场众人皆为之动容,心头发酸,眼圈湿红。
刘秀继续说道:“正因为我深知义军的不容易,所以,诸位将军大可以放心,无论是对铜马弟兄,还是对高湖、重连弟兄,我都会视如己出,一视同仁!”
东山荒秃、齐蓦双双离席,向刘秀叩首,说道:“末将代全军将士,在此多谢大王!”
刘秀一笑,向他二人摆了摆手,说道:“两位将军请起!”
稍顿,他话锋一转,问道:“今日,我授封东山将军、上淮将军、齐将军、赵将军为关内侯,却未授封地,想必诸位将军的心里,都颇有微词吧?”
东山荒秃和齐蓦下意识地摇头说道:“大王误会了,末将心中,并无不满。”刘秀笑了笑,说道:“想必诸位将军也都知道,我这个萧王,也只是个没有封地的光头王公,这普天之下,没有一寸土地为我刘秀所有,我又如何能给予诸位将军封地、食
邑呢?此前,我所授封的兴义侯耿况耿太守、建忠侯彭宠彭太守,也都没有封地。并非我不想给,而是我真的没有寸土可分!”
别看刘秀现在已经牢牢占据了河北,但理论上来说,河北的土地,都应该是天子刘玄的,刘秀的确是寸土没有。听了他这番解释,东山荒秃、齐蓦、张淮等人,纷纷向上淮况那边瞟去一眼。刚才你还拿这件事挑萧王的理,现在萧王解释清楚了,并非他不想授封地,而是他现在根本
授不了。为刘秀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上谷太守耿况、渔阳太守彭宠又怎么样,与刘秀的关系不比己方亲近得多,可即便是这样,他二人也只是光有列侯的空头衔,和己方所得的关内
侯是一样的,都没有封地。
上淮况有看到众人抛向自己的眼神,他暗暗苦笑,刘秀这么说,他还真无法挑理,就法理而言,刘秀的确没有拥有河北的土地,他也无权把河北的土地授封出去。
就在中军帐里暂时陷入沉默的时候,上淮况突然开口说道:“倘若大王能在河北称帝,便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东山荒秃眼睛倒是一亮,脸上也立刻泛起一层光彩。他说道:“大王,上淮将军所言极是,现大王坐拥幽州、冀州以及河
内,河北已然全在大王之掌控。正所谓,得不得,在河北!大王已得河北,何不顺应天道,顺势登基?”
一旦刘秀登基,那么他们这些人,可就不再是贼寇,而是堂堂的开国功臣,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他们提着脑袋,揭竿而起,反完王莽反刘玄,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东山荒秃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做天子的料,固然他麾下的铜马军已经壮大到数十万人之巨,但他始终没生出称帝的心思。
以刘秀的声望,倘若他能在河北称帝,那绝对是一呼百应。
听闻铜马军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进,刘秀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地说道:“凡对我劝进者,其心可诛!”
他这一句话,让在场的众人都禁不住缩了缩脖子,把话纷纷吞回了肚子里,再不敢多言一个字。上淮况则是两眼放光地看着刘秀,暗暗点头。说起来,刘秀现在的实力可不弱了,他自己本就拥有十多万的大军,现在铜马、高湖、重连合计二十万大军,又归顺于他,刘秀麾下的兵马已达到三十多万,无论是和刘玄抗衡,还是和赤眉抗衡,都未必会吃亏,可刘秀却丝毫没有心浮气躁的迹象,年纪轻轻,却能如此老成、稳重,不急不躁
,刘秀有今日之成就,绝非侥幸啊。
在刘秀的出言警告下,劝进之事,暂时揭过。东山荒秃笑问道:“大王还没有用膳吧?我让人去准备些酒菜可好?”
刘秀笑道:“虽有用过,但现在还真有些饿了。”
东山荒秃大笑,立刻令人去备酒菜。
在这座简陋的中军帐里,刘秀与铜马军将领们开怀畅饮。即便有伤在身的东山荒秃,也忍不住和刘秀对饮了两杯。
这顿饭,刘秀一直吃到天近子时,才离开铜马军大营,带着一身的酒气,返回自己的汉军大营。
刘秀这次到铜马军大营巡视,看起来好像也没做什么,就是过来看看铜马军兵卒的生活情况,然后又和东山荒秃等人吃了顿饭。
可实际上,他这次铜马军大营之行,意义重大,不仅大大降低了汉军和起义军之间的隔阂,而且还成功打消了东山荒秃和上淮况等人对他的不信任。
为了尽快拉拢铜马军,刘秀的表现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豁出去了。他只带着龙渊、龙准、龙孛三人进入铜马军大营,这本身就存在着极大的风险。
如果在铜马军的大营里,人家真想要置他于死地,他们四人,完全是孤立无援,连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但刘秀最终赌赢了。
他对铜马军表现出来的不设防和这份无与伦比的信任,让铜马军上下,无不深受感动,更让铜马军将士们觉得,辅佐像刘秀这样的主公,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翌日,让铜马军将士们吃惊的是,先前他们主动上交的军械,现在又被汉军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把他们的军械统统送还回来,这就预示着,汉军对他们已经不再设有任何的提防心理。
作为起义军首领的东山荒秃,性情上和刘秀的大哥刘縯有几分相似,都是那种重情重义,颇具江湖气息的豪侠性格。
刘秀以诚待他,他便已诚回报。
只不过东山荒秃天资有限,的确不是将帅之料,在刘秀的麾下,也一直没有太大的作为。
刘秀对东山荒秃这些铜马军出身的将领们,倒也着实不薄,没有卸磨杀驴,更没有鸟尽弓藏,而是封侯的封侯,拜爵的拜爵。
即便他们不在军中任职,也可领俸禄、食邑,日子过得衣食无忧。
刘秀在魏郡的馆陶、清渊一带,一下子纳降了二十万众的起义军,这使得刘秀的实力,得到一个质变的飞跃。
也直到这个时候,刘秀势力在河北,才真正成为一枝独秀。
就单个起义军而言,已再没有哪支起义军能强得过刘秀的汉军,但若是把河北的所有起义军数量都加到一起,此时人数仍超过百万之众。
对于刘秀而言,现在河北的起义军,也依旧是他的心腹大患。
就在刘秀刚刚招抚了铜马军、高湖军、重连军之后不久,真定突然传来噩耗,贾复身受重伤,危在旦夕。
贾复这次在真定遇险,完全是拜真定王刘杨所赐。流窜进真定的五校军,共有二十多万人,而贾复部加上真定本地的守军,合计还不到十万人。双方兵力相差悬殊,这一仗,本来就不好打,可刘杨在战场上又偏偏犯下了冒进的过错,导致刘杨以及麾下的三万多将士,在稿城一带,被二十多万五校军主力团团包围。
当时,贾复身边的兵马只有两万人,此时杀入重围,营救刘杨,太过凶险。
如果换成旁人,贾复还得考虑到底要不要救,但现在被困的是刘杨,贾复几乎没有选择,只能全力营救。
毕竟刘杨是真定王,同时还是王夫人的舅父,倘若贾复现在选择见死不救的话,回去之后,他无法向刘秀交代,也无法向郭圣通交代。
在这种情况下,贾复率领两万部下,猛攻二十多万的五校军。
这完全是以卵击石的一战,可贾复硬是率领着两万将士,将五校军的包围圈生生撕开一条口子,与被困的刘杨汇合一处。
之后,贾复命令副将率领部下,掩护刘杨向外突围,他自己则率领一千奔命殿后。
刘杨在贾复部下们的拼死作战中,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逃了出去,他是出去了,但贾复等人却被困在五校军的重围当中。此时,贾复的身边只有一千奔命,一千对阵二十多万,这一仗的惨烈程度,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