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寻倒不是真的看破胡总教调虎离山的用意,实在是他此时的心念中,只有胡念遥。
就好比一个牵着幼子的母亲,就算发现东西被人顺手牵羊了,也不会撇下孩子去追一样。
眼看自己跟着胡总教在幻境中飞来蹦去被越带越远,一心想调理胡念遥的相寻,自然停下了。
可相寻此时即便停下,也着实对胡念遥的所在毫无头绪。
虽说胡念遥这会是被镇了魂的,但相寻只怕自己一直在原地这么呆立着,再冒出个谁把胡念遥带走。
胡念遥附近,又有着碧月小庄这些生怕波及的,相寻也不敢大肆引动天雷来个狂轰滥炸。
但就在为难之间,相寻所在幻境的头顶,那一片虚假的浩瀚蓝天之中,忽然像下雪一般,飘散落下了密密麻麻的符箓。
而后,相寻的胸口,忽地不知被谁打了一掌他整个身子,立时被打得往后一飞!
相寻被打飞的同时,就见漫天的符箓全部炸成了一团团火花。而这蓝天白云的幻境,在符箓爆散的那一刻,瞬间化为乌有。
这时,相寻只看到自己的双脚,正将将站在皇城庙正殿房顶的边沿。往下看去,不久前人满为患的皇城庙,竟已变得空无一人。
相寻先前鸣枪示警,只清空了土地殿背后的那块空地。如今人全跑光,是因为眼前的一片火海。
在幻境中追击胡总教时,相寻引下的那道天雷,自始至终都维持在身。他的本意,是让天雷护体,以防幻境中有哪个出手暗算。
不曾想,如今照样被人打了一掌,而引着的那道护体天雷,却点燃了皇城庙几乎所有的大殿。
相寻在幻境中落脚的那几片白云,实际就是皇城庙群殿的屋顶,其中只要是相寻带着天雷稍加停留的,毫无例外地都被点燃了。
眼看这雄伟辉煌的群殿,被自己弄得火光冲天,相寻不禁一愣。
稍稍愣神后,相寻收起了引着天雷的妖气,他转向土地殿的方向,随即一步腾跃了过去。
相寻的魂体,虽不会飞,但强大的妖力驱使下,一步能跃出极远。
一心去找胡念遥的相寻,甚至都不去管刚才谁打的他,就已落在了土地殿背后。
幸好,胡念遥还在。
先前刚刚陷入幻境时一脚没踩着,只是因为胡念遥被从原来的位置稍稍挪开了一些。
狐仙的幻境运用到胡总教这种地步,一般就被称作幻阵了。幻阵之中,一切现实中的人或景,都会被虚假的幻像所掩盖。
胡总教的本身,作为这幻阵的阵眼,却必然会显形在幻阵之中。
其实在这幻阵中,胡总教就算把胡念遥扛在肩上撤身,相寻看到的,也只是胡总教单独远去的背影。
因而,引着相寻离开土地殿一段距离,相寻又不追了,这反应着实让胡总教后悔方才没直接带着胡念遥走。
鬼车的追击能力,自古闻名,谨慎为上的胡总教就是忌惮这一点,才想着调虎离山偏偏相寻被对胡念遥的杀意锢住了脚,放弃了追击
二度弄巧成拙的胡总教,只能摇头叹息。
幻境,已被漫天符箓击破。此时眼看着相寻再度逼近胡念遥,胡总教的身上,也散出了逼人的妖气。
就在胡总教准备跃到地上和相寻放手一搏时,却见金光一闪,一个身影,生生挡在了相寻面前。
“张道陵,刚才打我那下,我不计较。”相寻一声干笑,“可你要是不让开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先前符箓满天飞的时候,相寻就猜到是张天师驾临了。
胸口挨的那一掌,也自然被相寻算到了张天师头上。毕竟一般的妖鬼,根本不敢去碰当时天雷护体的相寻。
“好一个不计较”金袍黑须的张天师,本就是一脸怒容,再听相寻这话,更是睚眦欲裂道,“今日倒要和你比比,我们哪个更不客气!”
“别比了,你更不客气,满意了?”相寻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而后把脸一沉,“谁再护着胡念遥,就不是客不客气的问题了。”
张天师冷笑一声,玱啷啷拔出了背上宝剑,他很是怜惜地把剑条从上到下端详了一遍随后,持剑之手猛地往前一送,对着相寻的胸口就刺了上去!
相寻脸色一变,周身的黑气往右手涌去的同时,一把就捏住了刺来的剑尖!
张天师这一刺,并不是吓唬相寻,刺来的贯穿力,自然非同小可。
而相寻凝实妖力的右手,同样可以碎石裂玉。
这一刺一抓之下,整根剑条,生生被迎面的两股力给顶弯了。
张天师一皱眉,左袖中滑出一张符箓送到指间,符箓随手就被贴在了拱起的剑条之上
就见剑条金光一闪,拱起的宝剑瞬间强行绷直。
嘡啷一声,张天师和相寻,皆被这剑条弹直的力,直向两边推了出去。
两位各自退开三四步,才稳住身形。
相寻的脸色,已然极其难看:“张道陵,当真要挡着我处置胡念遥?”
张天师的脸色,更加难看:“你处置他我管不着,可你今次又在我正一地界大肆纵火,我岂能饶你?!”
听到这话,相寻的嘴角抽了抽,随后挤出个难看的笑容:“要不是老狐狸摆个幻阵带着我满处跳,我连个土地殿都不会点着,要找元凶,你找胡天山去。”
张天师,闻言直勾勾地看了相寻一会,随后朝着此时立于土地殿房檐上的胡总教望去:“胡总教主,鬼车所言,是否属实?”
胡总教的表情,立时变得复杂起来,他沉吟半晌,还是没有回话。
这话,同样让相寻皱起了眉头。
相寻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一两句推脱,会让张天师转移目标。可听张天师问胡总教的话,确实又像是追究“元凶”的意思。
“张道陵,张天师,如今火势如此,救是救不了的但到善后重建时,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必然不会推脱。”相寻再开口的语气,完全不像刚才那样敌意满满,他很是诚恳,诚恳到有些谦恭的地步。
相寻隐隐感到,张天师这横插过来的一刀,并不是冲着他来的。所以,他特意说了两句中听的话,来试试张天师的态度。
张天师瞟了相寻一眼,而后就像没听到相寻的话一样,继续问胡总教道:“胡总教主,鬼车方才的话,是否恶意推脱?”
这第二遍问话,再不答话,就过于失礼了。
胡总教跃下房檐,走到张天师身边,拱手回道:“胡念遥,是我六弟的独子独孙,我”
“你们胡家的事,本天师不敢多问”张天师摆摆手,打断了胡总教的陈情,“我现在只是请教胡总教,眼前这皇城庙的漫天大火,是怎么来的?”
张天师这个问法,使得胡总教心头一紧。
相寻听到这里,却暗自松了口气。他虽不指望张天师帮着自己,但听着话头的发展趋势,张天师至少不会站在胡总教那边。
贵为北方仙长的胡总教,别说扯皮话,就连相寻刚才那种把责任一推两干净的话,都说不出口。
斟酌一番后,胡总教终于回道:“与鬼车周旋在各个大殿之上时未顾及他身上的那道天雷,是胡某疏忽了”
“疏忽了?”张天师面带不解地皱了皱眉,“敢问胡总教摆出幻阵时,是否知道自己实际身处何处?”
这话,根本就是明知故问狐仙施幻术,哪能把自己搞糊涂?
面对张天师这口气和蔼却暗藏锋芒的话,胡总教只能沉默。
张天师也不恼,他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鬼车迷失在你幻阵之中时,他带着的那道天雷经久不息敢问胡总教,是否看得到那道天雷?”
这话,又是明知故问。那时相寻头上的天雷顶天立地,半瞎的老太太都能看到。
“自然看得到。”胡总教,只得艰难作答。
“我想胡总教应该看得到。”张天师再点点头,“既然看得到天雷,那在和鬼车周旋之中,他所带天雷引燃了庙殿,胡总教也一样看到了吧?”
“是,看到了。”
见张天师和胡总教在干耗,相寻索性不去管他们,自顾自往胡念遥那边过去了。
可他只走出一步,就被张天师叫住了:“鬼车,你不会觉得没你事了吧?”
相寻回过头,突然挤出了一个笑脸:“天师,请讲。”
“你说,你会相帮重建皇城庙,这话,不是在敷衍本天师吧?”
听到张天师问的是这话,相寻已然完全确认,张天师此行,根本就是向着自己的。
相寻的判断,大致不差。
于公来说,护法阁扰乱相寻生活,此举背后的真正目标,是张天师不愿看到的。
于私,胡念遥两度将祸事引到皇城庙,张天师都不想放过胡念遥。
至于胡念遥是被带回北方还是落到相寻手上,张天师倒是无所谓的。
只不过,胡总教和相寻之间必须要得罪一个的话,张天师宁可得罪胡总教。
毕竟鬼车的睚眦必报和不讲规矩,是出了名的。
胡总教的名望势力虽远在相寻之上,可正是因为这些名望势力,使得胡总教必须要讲理。张天师只要占着理,就不怕得罪讲理的胡总教。
所以,张天师此番驾临,表面上对胡总教客气,实质在胡念遥下场的问题上,他是偏向相寻的。
此时,关于皇城庙重建的问题,相寻自然打起了包票:“天师放心,这皇城庙背后的金主,我一介凡人时都摆得平,何况现在”
“休要说大话。”张天师打断了相寻的话,“如果到时候重建不得,本天师绝不饶你!”
话不好听,却很合相寻心意。他现在只想找胡念遥,其他一切事情,都可以“到时候”再说。
顺心的相寻一脸应承的样子,要移步时,却又听张天师喝了句“等等”。
相寻脚站住,但没有回头。他在这种场面的耐心,并不太好,此时不回头,就是不想让自己难看的脸色把局面搞僵。
好在张天师问的话,没有让相寻脸色继续难看下去:“那么多亡魂还在这里,你这一闹,误伤了怎么办?先把亡魂疏散了!”
各个大殿着火,土地殿也没例外。
鬼门关,在火起时已经收起,没有归处的亡魂们,眼看又是幻阵又是天雷,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只好各自缩躲在自觉安全的地方。
一样不知所措的,还有尚留在关外的一众阴兵。就算他们平时再勇武,如此近距离目睹神仙打架,也都慌了。
胡念遥和胡飞儿等一众北方妖仙,此时还都被相寻镇着魂,不得动弹。小庄许方他们,之前在幻境中瞎走一阵后,这会都回到了土地殿后。
听张天师说疏散亡魂,陈小七反应很快,他快步走到阴兵前:“诸位,张天师发话了,我们赶紧照办吧?”
阴兵们听了,全都看向张天师。
这些阴兵虽不归张天师管,可以张天师的身份,吩咐他们做一些应份之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见张天师点头,阴兵和陈小七许方他们,立即开始了疏散亡魂。就连如今已是一身西服的小庄,都加入了协助行列。
土地殿后,很快清空了。
相寻回头,对着张天师做了个明显是在感谢的表情。
张天师看着相寻这样子,只是冷哼一声。
这冷哼,也可以理解成:我这样帮你,该知足了吧?
相寻只觉得这一记热脸去贴冷屁股,竟贴得如此舒服。讪笑后,他便再次逼向胡念遥。
“站住!”这一声,是胡总教喊的。
胡总教的这一声,让相寻那对眯缝着的双眼中,寒光汹涌了起来。
只是,相寻还没说什么,张天师先开口了:“胡总教主,别去管那无礼之辈我们两个,刚才说到哪里了?”
胡总教,脸色一变。
张天师不会帮着自己阻止相寻,胡总教早就看出来了
可看现在的样子,张天师似乎有帮着相寻阻止自己的意思?!
如此局面,胡总教冲着张天师的脸色,也渐渐难看了:“天师,现在是何意?”
“哦,我想起来了”张天师没有去接胡总教略有敌意的话,而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方才请教胡总教主后,本天师得知,鬼车带着天雷、天雷引着大殿,这些事,胡总教都是看到且知道的,是不是?”
“是。”
胡总教面色不善地说出这个“是”字时,相寻嘴角一勾,便径直朝着胡念遥走去。
看到相寻动了,胡总教身形也跟着要动可胡总教刚要动,手就被张天师搭住了。
“既然都看到且知道”张天师搭着胡总教的手,开始渐渐用力,而他的声音,也终于沉了下去,“那胡总教主刚才所谓的疏忽,是否太过牵强了?”
到这份上,胡总教当然明白张天师此时不是来和他抠字眼的:“你是要护着鬼车?”
“护着鬼车?他用得着我护着么?”胡总教有撕破脸的意思,张天师也没有退让。
而在这两位对峙之时,现了原形的胡念遥,已被相寻一把拎了起来。
“张天师张道陵!”胡总教急了,一把挣脱了被张天师扣着的手。
张天师冷哼一声,抽出宝剑,就拦在胡总教面前:“鬼车刚才已经说了会怎么给我交代,也请胡总教给个说法吧!”
然而,胡总教的说法还没出口,相寻猛地掰开狐嘴,一只手,恶狠狠地深深掏进了胡念遥的口中!
还被镇着魂的胡念遥,虽无反抗,也依然发出了痛苦之声。
而相寻掏入狐口的那只手,越探越深,直到整条手臂都没了进去!又一阵胡乱搅动之后,相寻这条被胡念遥的血染得通红的手臂,才拔了出来
就见相寻的手上,有一个比鹅蛋还大、比血更红的珠子,赫然闪动着妖艳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