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文学网 > > 芦笙舞的传承 > 0223、莫卯(2)

    0223、莫卯(2)

    十二年,可以让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长成大人;

    十二年,可以让曾经天真的少年变成中年;

    十二年,也可以让曾经的中年变成老人;

    而莫卯的十二年,是在监狱里度过的。就是因为十二年前他和仰亚搞的什么‘演艺公司’出了人命。仰亚,作为一个协同者被判处了六年,而作为主要负责人的莫卯,却整整度过了十二年的时间。

    十二年,莫卯也已经从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变成了今天一个带有白发的中年。再加上这十二年在这里面渡过,让莫卯显得更加的苍老和精神萎靡。

    当十二年后,那扇铁门再次向他打开时,莫卯,十二年后重新呼吸到了外面的空气。那是怎么的一种感觉。

    十二年,莫卯在里面也想了很多的事,也想了很多的人;十二年,教会了他很多。他不止一次在里面渴望着有一天能够早些出去,早些离开这座高墙,早些回到亲人身边。

    可是,十二年了,他还有亲人吗?

    如果有,那也只有翁妮——他曾经的妻子——这个一起和他同患难的女人了。

    十二年,唯一来到这里看过他的,就只有她了。

    其实,莫卯应该感谢她。感谢她曾经对于自己的爱,感谢她曾经与自己共同患难;感谢她这十二年对他的坚守。

    从一开始,莫卯都没有想过,一个年轻的女孩,会为了他而孤守这么多年。一开始,莫卯都不敢相信,翁妮还会等他。可是,自从翁妮后来好几次到监狱里看过他,莫卯才由心里被她感动。

    一开始,莫卯也只是以为她只是暂时说不出口和他分离,也许是暂时还没有意识到十几年的等待中是个什么滋味。慢慢地,等她了解到过后,也许她就会作出决定了。

    一年、两年、三年——

    七年、八年——

    连莫卯也被这个女人感动了。

    “翁妮,这还有这么多年呢,你等不了我,你还是在外面重新找一个人吧。”

    翁妮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做着她作为一个女人该做的一切。哪怕是莫卯有意识地对她冷漠、对她生气;她都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想法。默默地回去后,没过多久,她又默默地来看莫卯了。

    今天,莫卯被送出这座高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翁妮。他不敢奢望她还能来接自己,谁也不想与自己的亲人在这时里见面。莫卯的心里也不止一次地在想,翁妮已经做得够好的了,难道还要对她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吗?哪怕她今天不来,那也是情有可愿的。

    他只想早点赶回去,早一点看到她,和她生活在一起。把这么多年来对她的亏欠默默的补偿给她,还给她这么多年来她不该享受的孤独和寂寞。

    “莫卯,出去好好地生活,不要再让我们再在这里见面了。”

    “是的,教官,这么多年,感谢你们的教诲,我已经改造好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生活的。再见了。”

    “家里真没有人来接你了吗?”

    “呵呵,教官,像我们这样,还有什么家人啊,我自己回去就好。”

    莫卯的话,有些凄凉,也有些无奈。最后,教官还是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莫卯终于迈出了那扇铁门。

    抬头一看,天,好高啊!

    莫卯从来没有注意到前面的路有如此的宽阔和敞亮,敞亮到他感觉到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宽阔到莫卯有些找不着方向。

    莫卯一个人沿着那条水泥路有些尽情复杂地向前走着,前面不远处就能坐上公交车。可是,莫卯一直听说,他所在的这个地方,根本就不是他生活的那个省,十二年时间,他也从来没有到哪怕是距离这里最近的城市里去看过。

    因为这十二年,他没有这个权利。

    因为这十二年,外面的,无论是哪里的天空和绿地都跟他无关。

    只是在他出来之前,教官告诉他,在前面的公交站台,坐上9路公交,坐上十几个站,就可以直接到省际公共汽车站。在那里,他就可以买到去往他所在的省里的车,再从那里转车到他们的县里。

    听到这些,莫卯觉得有些心酸,这么转,可以想像,翁妮一个女人,这十二年,要来看他一次是多么艰难。

    而且听说,这通过监狱的唯一一趟公交也是近两年才开通的,以前,都是在到附近的公路边等上几个小时也许才能搭上附近村寨里的农村公共汽车。

    想着这些,莫卯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自己妻子的身影,这一下子让莫卯有些忍不住,眼泪不受控制的就悄悄流了出来。

    模糊中,还真的有一个身影向他走来,而且还有点熟悉。

    “莫卯,你,你出来了?!对不起,昨天的车在路上耽误了,所以,今天早上才赶了过来。”

    “翁妮——”

    朝着莫卯急步走过来的,还真的是他的妻子——翁妮。

    一时间,莫卯更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边努力地朝着翁妮跑去,一边,就像一个孩子看到多久没有看见自己的母亲一样的委屈,委屈得莫卯是真的哭出声来。

    十步、五步——两步、一步——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相互都把自己委屈的泪水洒在了对方的肩上。

    好久好久。

    “翁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你没时间来的吗?其实没事,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前几天,我都得到了通知,说是你终于可以刑满释放了,终于可以出来了,我们也终于可以重新团聚了。昨天的车,在路上出了点小事,所以,我昨天很晚才来到市里,已经没有车再到这里来了,所以——”说出这话的时候,翁妮感觉到特别的惭愧。

    “不,阿妮,我都没有想到过你今天会来,其实,你不用这么老远的又跑来,我这不,就可以回去了吗。昨天,出了什么事,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我们的车子被堵了几个小时。”

    两个人一直抱着,哭过,又笑了。

    路边走过几次人,都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

    “好,我们走吧,你看,旁边过路的人看我们都不好意思了。我们先回市里再说。”

    “回市里?不是可以直接坐车回家的吗?”

    “先到市里,找个地方先住一晚。”

    “嗯?还住一晚上?”

    “不住,你就穿着这个衣服回去啊?总要换身衣服才回去吧。”

    莫卯,身上穿着的还是他十几年前进来时穿的那身衣服。也许他没有什么感觉,可是,翁妮知道,这十几年前的款式,穿出去,不被别人笑死才怪。而且,莫卯穿在里面的,还是监狱里的监狱服。

    两人坐上了公交。车上的人有些异样,但是,好像也已经习惯了。这一趟公交,就是从监狱前面经过的,时不时也会有像今天莫卯一样从这里出去的人。奇怪,也就是上车那一两分钟的事情。

    来到了市里,莫卯才真的感觉到,他和身边其他人的不同,市里的人,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更是觉得奇怪。可是,在莫卯身边的翁妮却一点都不觉得,好像走在他身边的,就是她所拥有的宝,她根本就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下车,我们还是先去买了衣服再去找酒店吧,等下就不用再出来了。”

    “现在啊?你看我这——”

    莫卯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周围的人。

    翁妮笑了。

    “怕什么?他们爱看不看,我不在乎就可以了。”

    两人下了车,附近就有几家卖衣服的店面。翁妮拉着莫卯的手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老板!啊,师傅!”

    也许是由于服务员的一时口误,也许是由于习惯。她叫了‘老板’,然后看了看莫卯,又觉得情况不对,又改成了‘师傅’。

    “老板,你这套衣服多少钱?”

    “啊,那套128.”

    ‘128?’

    莫卯一听,一百二十八,这衣服有这么贵吗?原来一套衣服不是才十几块钱吗?莫卯悄悄地扯了扯翁妮的衣脚。

    “老板,能少点吗?”

    “最少120.”

    “翁妮,是不是太贵了?我们换一家看看吧?”

    “哪里不都一样。”

    是吗?现在所有的衣服都这么贵了吗?

    十二年,莫卯是真的不知道外面的变化,特别是物价。

    “莫卯,就这一套,你看可以吗?你去试试。”

    像莫卯和翁妮这样的买衣服人,服务员可没心思怎么好好侍候。旁边还有六、七百上千元的衣服呢。除非是买那些衣服的大老板。

    莫卯拿着衣服走进了旁边的试衣间。

    镜子前,莫卯才看到了自己已经长出的白发,也才看到自己已经松弛而不再紧凑的身体。

    他换上衣服,在镜子前转了两转,咋就和十几年前不一样呢。

    莫卯穿着新衣服,从试衣间走了出来。

    “可以么?”

    “可以啊,莫卯,就这一套吧。再买两套内衣。”

    买好了内衣,服务员递给了翁妮一个黑色塑料袋(像莫卯买这样的衣服,是没有专门的包装袋的)。

    莫卯正想着把新买的衣服放进袋里。翁妮走了过来。

    “就穿着这个吧,把你那旧衣服装袋子里就行。”

    买好了衣服,两人从店里走了出来。

    “先吃些东西吧。”翁妮说。

    是的,从监狱出来,坐了十几站公交,又在这时在转了半天,时间早就已经快中午了。不说还可以,翁妮这一说,莫卯还真的觉得肚子里有点饿了。

    两人就在路边的小吃店里要了两碗米粉。等翁妮付钱的时候,莫卯吃了一惊。这两碗米粉一共12元钱啊。原来不是才两元一碗吗?

    匆匆吃了东西,莫卯也已经换上和现代人穿着的一样的衣服了。尽管他还是觉得衣服有些贵,样式有些别扭,可是,走在街上,再也没有人向他们投不异样的目光了。

    最后,两人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招待所,终于住了下来。

    一进房间,莫卯全身都感觉像散了架一样,全身酸痛,两脚麻木。

    在里面,虽然莫卯他们也经常锻炼,可是,这逛街的事,莫卯还真是好久没有的事了。这一天下来,可比他在里面打一场篮球赛下来还累。

    一进房间,莫卯就一个仰身,躺在了床上。

    这一躺就是几小时,等莫卯再一次醒过来时,已经是满街灯光了。莫卯没有看到翁妮,却听到后面的洗漱间里有水哗哗地响。他走了过去,翁妮正在洗漱间清洗着他那些从里面穿出来的衣物。

    “翁妮,那些衣服还要啊?”

    “要呀,洗好了带回去,不穿,我撕来浆布壳用来打鞋底呀。”

    不过也是,做鞋底怎么样的布不都是用。

    “那里有饭,刚才我看你睡得太死了,就没有叫醒你,就直接在下面小食店里打了饭菜上来,你饿了你就先吃吧。”

    “你呢?吃了?”

    “还没,我不饿。”

    旁边的一个小桌子上,几个塑料袋里包着饭菜。

    “那我等等你,一起吃吧。”

    翁妮也没再说话,专心地洗起了她的衣服来。

    莫卯来到了窗子边,看着窗处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看着带着尾灯的车子一辆辆地从窗下穿过。

    这夜里的街,也是那么的美。天空,却是那么的遥远。

    这是他这十几年在里面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情景。

    一丝丝凉风从窗上吹来,莫卯第一次尝到了风这甜甜的滋味。莫卯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尽情地吸收着这清新的空气。这是好久以前的味道了,有点像自己童年山村的味道,又有点像他在宣传队时的味道。

    翁妮从洗漱间走了出来,把那些已经洗好了的衣服,就在窗前、就在莫卯的面前掠了起来。

    “翁妮,你怎么都已经撕成一块块的布了啊?”

    “是呀,我要的是布,我不是要这样的衣服,你想叫我把这样的衣服带回去啊?!”

    是啊,那印着字的‘囚衣’,怎么能带回家。

    翁妮真是个小细心又好心的女人。这么多年,莫卯让她跟着自己受苦了。

    莫卯默默地站在翁妮的身后,看着她做着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刚刚被招入人民公社宣传队时的身影又出现在莫卯眼前。

    那身姿、那线条,那红润白嫩的脸颊;那柔顺飘逸的长发。

    看着看着,眼前的翁妮好像不是在凉晒衣物,而是像十几年前一样在莫卯的面前舞蹈,那么妩媚、那么轻盈。

    莫卯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从后面伸出手,轻轻地把翁妮搂在了自己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