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丹祖那里回来的第一夜,下了一场秋雨。
那场雨仿佛带走了墓幺幺残存不多的活力。她很是嗜睡,陪着那场雨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滴米未进。又到次日黄昏时,断断续续醒来了两三次,浑浑噩噩的,已认不清得眼前自己是在哪里。
狐玉琅起初没有敢在她面前出现。
可她看着眼前的狐平,木然而冷漠的,连问你是谁都不问了。
后来天黑时,狐玉琅没敢点灯走到了她的床边,她那时半醒着,望着他,沉默的像是一个在黑暗中筑巢的燕子。
见到她仿佛已经不怕他,也不瑟缩,也不躲,就只是无动于衷。
狐玉琅一反常态的寸步不离她的身边,喂药擦身体都是他亲自来做,还会在她这夜晚断断续续的清醒的时候抱着她坐在殿外的亭下,看那些湫池,看那些小鱼蹦出水面。
人都以小王爷长袖善舞,圜于交际。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狐玉琅虽巧言善辩,可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独处的时候更喜欢一个人自己待着看书画画。但这些时分,他到絮絮叨叨地挺像琴妃,哪怕墓幺幺昏睡着,哪怕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并不会怎么给他回复,他也不停地在她耳边说着话。
而多数时间,她像是一个被人拆去了一大半线的吊线木偶,呆呆地窝在他的怀里,不言不语的。
这是丹祖给他狐玉琅的三日之限的第一天结束时。
狐玉琅看着墓幺幺的眼睛,看着她不闪不避的眸子里,自己的倒影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情
她此时并不怕他的原因。
是因为她已根本认不出来他是谁。
第二日,雨停了。
墓幺幺状态好像好了一些,白天醒着的时候多了点。可是大多数时间,她仍是沉默安静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那样看着外面。那双碧翠的眼睛里,像是置于珠宝架上好生宝贵过的珍宝,亮得摄人。
可宝石终是宝石,是空冷无声的。
她在快速的忘记事情,遗忘如同跗骨之蛆。像是一本不小心被丢入水中打开了最后一页的书,前尘往事皆随生命的磨损而逝水了无痕。
仿佛她在弥留之际的状态下,天终怜她一次,夺了她此生苦楚,取了她记忆惨痛。
狐平匆忙取药回来已是夜深,今夜的药炉不知怎么回事炸了两锅,她晚了许久才来。
她知道自己迟了狐玉琅定不会轻饶她,以至于忐忑地鼓了十足的勇气踏入殿内时,头皮都是麻飕飕的。
她硬着头皮端着药刚踏过一个门槛,就停住了脚步。
殿内没有点灯。
可她毕竟修为不俗,视线当是明清的很。
看清了床上倚在一起的两人,看见了狐玉琅背对着她把头埋在了墓幺幺的肩上
“你不叫珊珊,你叫墓幺幺。”
“你叫墓幺幺。”
他一遍遍的重复着这句话。
像是在教稚子第一次牙牙学语,又像是教刚能站住的孩子喊出她应当喊出的第一个声音。
可墓幺幺靠在床前,眼睛一眨一眨的,如同一个刚被冶出的陶瓷娃娃。
狐平将药放在一边,默默地退了出去。
她知道狐玉琅早就感觉到她的到来,但是他此时已经完全不在意她,更不会在意要怎么去罚她。
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秋雨明明已停,秋风还没吹开硕果,就好像已经来了霜冻。
今年怕是难捱的寒秋吧。
这一日,墓幺幺忘记了自己是谁。
第三日。
这天凌晨太阳刚入殿,墓幺幺就幽幽睁开眼睛,看见靠在床柱上又是一夜未眠的狐玉琅问了一句。
“后山的梨花开了吗。”
或许是晨旭太烈,在这座奢华宝殿里被折射的光芒万丈,像是为她擦了橘色的胭脂,闪闪的光絮跌在她的眼角,将她忽闪的睫毛照的像是闪金眼影下透亮的糖丝。
狐玉琅一晃神,口中涩的紧,却像是被这糖丝甜开了嘴角,坚持着笑了起来,探手揽过她的头轻轻吻了一下。“开了。”
这已入了秋,哪里能看得到梨花。
当天下午,他们这殿前的花坛里的花植全部都没了,种满了梨树,还开满了梨花。那梨花是他用化力催的,可她已分不清那梨花的真假,笑的满眼都是春华烂漫。
狐玉琅抱紧了她,将裹着她的狐裘紧了紧。可她的手指还是凉的很,攥入他手心时,像是一团快要化开的雪团,随时会从他指缝里流走。
“我回来了啊。”她说。
“嗯。”狐玉琅的手指松了一下,掠过她的手心,在她手心里放下一朵用化力凝出的梨花。“你回来了。”
“那他们在哪?”她忽然回过头来,看着狐玉琅。
狐玉琅不动声色,仍是柔柔地看着她。“谁?”
“怀瑾啊,悠柔啊,山姐姐啊,望老啊”她忽一顿,眼睛里一闪一闪的,“还有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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