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离开并州,回到火山军的时候,已经进入腊月。在路上,郑戬举荐杜中宵为经略司判官的敕令已经下来,本官升殿中丞,火山军知军兼经略安抚使司判官。之所以让杜中宵兼任判官,就是为了以安抚司的名义与契丹谈判。火山军离着并州太远,不能事事请示,要有人独当一面。
经略判官的职权广泛,名义上是经略使的属官,依经略使援权行事。这官可大可小,可专职也可兼任,甚至事情结束则罢,一切按照实际需要来。西北战起,在这个职任上做出成绩来的有三个人,一是尹洙,一是田况,一是田京。议和之后,尹洙和田况均一飞冲天,田京虽有波折,也连升数阶。
不过现在是和平时期,没有战事,杜中宵很难有尹洙和田况的机会了。
距契丹人南侵已近两个月,数百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宋朝境内,契丹那里依然没有动静,让严阵以待的王凯和张岊摸不着头脑。宁边州属朔州,再上面属西京道,契丹那边的隶属关系比宋朝还复杂。
回到营田务,程文礼和潘振等一众官员都前来道喜。不管怎样,杜中宵升了官,大家都有好处。此事尘埃落定之后论功行赏,火山军的官员人人有份。
杜给王凯和张岊,介绍了自己此行的情况,让他们安心等待。
腊月初三,经略司来文,契丹终于派人交涉。出乎杜中宵意料,出面的既不是西京道,也不是西南路招讨使司,而是契丹西南路安抚使司。虽然与招讨使司同名西南路,安抚使司实际属于南京道,正使驻易州,副使驻飞狐,位于南京析津府的西南面而已。这是澶州之盟后,契丹专门设立与宋朝处理边境事务的机构,与宋朝的各路安抚使司对应,也是杜中宵兼任经略安抚判官的意义所在。
杜中宵得到消息,立即请了王凯和张岊到营田务,三人商议对策。
营田务后衙,三人围着炭盘而坐,各自烤着手。
张岊道:“宁边州虽是契丹人私设,终归是一处军州。现在兵马全没,城被蕃部攻破,契丹人竟然两月不闻不问,真是沉得住气。知军,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凯沉吟,摇着头:“确实有些不对劲。发生这等大事,按说西京道早该得到消息了。就是契丹人丰州的招讨使司,也应该有所耳闻,却不见兵马调动。”
杜中宵道:“我们试着分析一下,契丹人为何如此反常。先说入寇的契丹人,他们先攻唐龙镇,再走董家寨,明白无误入寇。我们不管怎么做,他们都是罪有应得。最后破宁边州的是蕃部,他们劫掠之后逃入了党项,并没有来依归本朝。契丹的西南路招讨使司,对的就是党项,现在应该防的是那里。”
王凯和张岊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明白杜中宵的意思。契丹人在宁边州的失败,最后阴差阳错,引到了党项人的身上。前年契丹人刚刚在党项大败,现在恼怒的,只怕是收留了叛军的党项人。宋朝与契丹是盟友关系,虽然这关系不牢靠,总比党项人好得多。
契丹的西南路招讨使司驻在丰州,是在党项崛起之后而设,防的就是党项入寇。西京大同府原是云州,在契丹败于党项之后,升为京府,山后地区从南京道独立出来为西京道,还是防党项。说到底,契丹在山后地区的布置,是以党项为假想敌,防宋还在其次。如果最后攻破宁边州的蕃部,没有逃入党项也还罢了,逃到那里,现在契丹人的心思只怕全在怎么把那些人要回事。
杜中宵又道:“这一带,说到底,是类似三国时的局势。党项虽小,却一败本朝,再败契丹,任谁都不敢小看了他。只要党项牵扯进来,契丹人必定会慎重行事。”
王凯笑道:“如此说,最后那些逃走的蕃部逃入党项,倒是帮了我们。”
杜中宵点头:“只怕就是如此了。所以最后契丹出面的,是西南路安抚使司。意思很明白,就是把此次事件,当作边境偶发冲突,双方打些嘴皮官司罢了。”
张岊听了笑道:“这着实有些有趣!我们与契丹人作过一场,最后却引到党项人那里。知军,既如此我们该当如何与契丹交涉?占住的地方,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出去了。”
杜中宵道:“占地容易,难的是守住。这数百里地,地方广大,但山河破碎,适合人居的地方却不多。依我想来,最关键的几处隘口把守住便就不易。还要境内努力屯田,才能提供粮草。偏头寨以东,从山瘠到雁门西北的陈家谷口,此线易守难攻,历代皆为要地。特别是陈家谷口一带,恢河谷地宽广,十万骑可从容而过,不可许给契丹人。我们占住这些地方,可保朔州、大同一线无虞。”
张岊对这一带最熟悉,沉思一会道:“我们要这些地方,只怕契丹人不愿。特别是从宁远寨到陈家谷口,最为要害,契丹人不会轻易许给我们。”
杜中宵叹了口气:“不错,这一线由本朝占住,契丹人就只剩从朔州入雁门关一路。此次哪怕契丹人不许,我们也不能轻易许给契丹人,大不了不明确划界就是,还是看以后由谁占住。”
这一带是契丹和宋朝没有明确划界的地方,也是契丹人蚕食的重灾区。历史上熙宁年间,宋朝划界失地数百里,便就是在这里。一场胜仗,再利用契丹与党项交恶的机会,是巩固这里的好时机。
张岊是沿边都巡检,杜中宵说的地方正是他的辖区,在那里沉思不已。那一带山高谷深,道路交通不便,非常难以管理。杜中宵说的不错,难的不是占住,而是守住。
见两人不说话,杜中宵笑道:“好了,今日便就到这里。等契丹使者到来,我们再从容商议。我欲在偏头寨与契丹谈,不让他们深入境土。”
王凯点头:“不错。此次契丹人嘴上不说,心里必然恼恨,还是要多加防范。”
此时吏人来报,酒筵已经准备好。杜礼和潘振,一起庆贺。
西京大同府,耶律马六看着手,面色阴沉。抬头对站在对面的耶律高家奴道:“宁边州近千人没于宋境,城被攻破,就这样算了?若是如此,发后守边诸将该如何自处?”
高家奴叉手:“大王,此是朝廷的意思。破宁边州的蕃部逃入党项,丰州萧大王索要多次,党项人坚持不还,那里情势紧张。党项人是大敌,我们不可再与南国交恶。”
耶律高家奴是韩家的人,韩家在契丹地位仅次于皇族耶律和后族萧家,上一代出了一位韩德让,更是权势熏天。到了他这一代,大多用耶律为姓而已。在家世上,高家奴底气十足,并不畏惧耶律马六。
西南路招讨使萧蒲奴并不是契丹人,而是奚人,是上一任奚六部大王。他那里正对对峙,索要逃跑蕃部不果,正与党项对峙。这个时候,他一心想要稳住跟宋朝的关系,极力主张此次大事化小。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