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贺知书头一回来陶然居,看院子宽阔平整,院子里种着海棠花树,放着养莲花的大缸,屋内堂上摆着甜白瓷的高脚果碟,里面放着黄澄澄的橙子,红艳艳的苹果,另一边摆了一个冰裂纹的花瓶,里面插着海棠花枝,显得温馨热闹。
林宛如迎着贺知书在东次间炕上坐下,丫头们上了茶和几样点心,贺知书不动声色的打量四周的摆设,不仅不让人觉得豪奢,还有些温馨,有家的感觉。
林宛如笑眯眯的:“表嫂饿不饿,不然我叫厨房送几样菜来,席上的菜尽是油腻腻的,一点胃口也没有,再叫人烫一壶酒。”
贺知书笑道:“你倒是想的周全,菜就罢了,酒就不要了,我喝的醉醺醺的回去也不好。”
等厨房把用小锅整治地几样小菜送过来,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刚开始的不熟悉已经消失殆尽,在林宛如的劝说下,贺知书还是喝了酒,可饮了两杯后就再不肯了。
林宛如也没有勉强,笑道:“舅母和表嫂没来的时候,沈三奶奶还向我打听问沈蔓会不会来,我瞧她很是担忧的样子,想着可怜天下父母心,想向表嫂打听打听。”
贺知书喝了酒,两颊有两抹飞红,苦笑道:“上次管氏去家里闹,娘气病了,把沈蔓关起来饿了两天,还是相公不忍心,偷偷把她放了出来,如今她也老实的很,足不出户的。”
林宛如很能明白贺知书的心情,丈夫的妾侍若是只有容貌却没念过书,不懂道理也就罢了,或者说容貌出色知书达理,出身低贱也成。
可沈蔓不仅出身高贵,容貌出色,还念过书,一个有身份有气质有学问的妾侍站在一旁。贺知书这个主母略微差一点就会被沈蔓比下去,到时候可就丢脸了。
林宛如想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自然是偏向贺知书的,贺知书是嫡妻,若是沈蔓压过了她的风头,不仅管氏嚣张,别人也会指摘江道宠妾灭妻,如今江道正处于仕途的攀登阶段,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可若是帮着贺知书对付沈蔓。从血缘关系上来讲,沈蔓可是她嫡亲的表姐,沈蔓不好,管氏必定是要闹腾的。到时候又是一场风波。
贺知书许是心情苦闷,竟自斟自饮起来,林宛如让准备酒本是想让贺知书放松放松心情,等回过神来抢酒壶的时候,贺知书已经有些熏熏然了。
林宛如弄巧成拙,暗暗叫苦。忙叫笼烟去煮醒酒汤。
贺知书呵呵笑着说自己没事,显然是醉了,她双手托腮,手肘立在桌子上。眼神显得有些茫然,双颊嫣红,眼波流转,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艳,却竹筒倒豆子似的朝林宛如诉苦:“我是家中嫡长女,我们贺家在江西也是大户人家,我找什么样的夫君找不到,可娘却说江道有出息。我只要跟着他熬上几年。就能享福了,我想着江家和我们贺家来往甚密,婆婆和我娘也极好。我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这才应下,哪知刚到京城,还没办亲事,江道就凭空多了个妾,我当时真想立刻回江西,断了这门亲事,可婆婆却劝我留下,说必定不会叫我吃亏,可我究竟算什么?我嫁给江道就是来受这个委屈的吗?我一忍再忍,等沈蔓进门,见她不是个轻狂的,也松了口气,婆婆却逼着我早些生儿子,说,只有赶在沈蔓前头生了儿子,我才能站稳脚,我知道婆婆是为了我好,可这儿子是我说生就能生的么?江道他早上出门,晚上才回来,又要挑灯夜读,我就是想生,我跟谁生去……”
说着说着贺知书竟然落下泪来,林宛如七手八脚的给她才眼泪,又庆幸刚才就把丫头都打发出去了,不然这番话传出去定然有损贺知书的名誉。
贺知书却拉着林宛如的手:“说实话,我真是羡慕你,你夫君这么疼爱你,事事把你放在心上,我们女人,不就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么?你上次去家里做客,你和姑母说话,你夫君就坐在旁边端着茶碗,等水不热了才递给你,吃饭的时候更是不住地给你布菜,我看了好生羡慕,江道他,从没有给我端过茶,从没有给我布过菜,我知道我不应该奢求这些,可是哪怕只有一次我也心满意足了,我跟他过日子也有个奔头,可是一次也没有,一次也没有……”
她趴在桌子上痛哭起来吗,林宛如却不知所措,想劝,不知道该从何劝起,只得默默地给贺知书递帕子。
贺知书哭了一会,竟睡了过去,林宛如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忙叫了贺知书身边的丫头进来,那丫头也是唬了一跳,没想到素日端庄的少奶奶竟会喝醉,急的又是告罪又想叫醒贺知书,林宛如阻止了,道:“你扶着你们少奶奶到客房歇息片刻吧,若是舅母问,有我呢,你只管把你们少奶奶伺候好是正经。”
那丫头十分感激,半扶半抱把贺知书扶到了客房歇下,林宛如这才叹了口气,有些懊恼,本想叫贺知书埋怨埋怨,疏解心中郁结,没想到竟过头了,弄成这副样子,江太太那儿可怎么交代呢。
她想了想,叫了个小丫头来把江道请了过来,江道跟在江文明身边,滴酒未沾,诧异的问林宛如:“找我有什么事么?”
林宛如把贺知书喝醉的事情说了,江道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林宛如语气里带了些责备:“表哥对表嫂也太不关心了,竟让表嫂借酒浇愁,这幸而是在我这儿,要是在别处,岂不要人家笑话。”
江道讪讪的:“她人呢?”
林宛如道:“我让人扶到客房休息了,这件事不能让舅母知道,不然要责怪表嫂了,我就说表哥喝醉了,表嫂要照顾你,留你们住一晚,舅母应该不会疑心,表哥觉得如何?”江道道:“都听你的。”
林宛如如是告诉江太太,江太太果真没有疑心,还笑呵呵的应了,林宛如这才放下心来,赶到陶然居待客的厢房,站在门外一看,江道正洗帕子给贺知书擦脸,不禁叹气。
江道并不是无情的人,只可惜他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家族的荣耀,祖父的仇恨,让他养成了凡事闷在心里的性子,贺知书于她虽是夫妻,江道却没有夫妻一体,荣辱与共的自觉,这才让贺知书觉得不被重视。
前头宴席已经到了尾声,有客人已经陆续走了,林宛如请了江道在正堂喝茶,想了想还是劝道:“都说夫妻齐心,其利断金,表嫂端庄贤惠,通晓大体,这是表哥的福气,表哥有什么心事也不用一个人承担,告诉表嫂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表嫂是你的妻子,自然会和你齐心协力,你每日忙着读书忙着公事,把她撇到一边,叫表嫂怎么想?”
江道呆滞片刻,急急道:“她对你说了什么?”
林宛如道:“能说什么?无非是些闺怨之言,表哥从诗词里读到的还少么?我也理解表哥,朝堂上的风波诡谲,同僚之间的尔虞我诈让表哥十分疲惫,有什么事也习惯藏在了心里,可你也要考虑表嫂的感受,沈蔓虽然是妾,但她出身高贵,又知书达理,让表嫂深感威胁,即便表哥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表嫂也时常不安。”
犹豫了一下又道:“依我拙见,表哥表嫂还是快些要个孩子,有了孩子,表嫂也有了事情忙,也不会镇日无聊,胡思乱想了。”
江道红了脸,说了句我知道了便起身告辞了,看那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江道才华横溢,却不懂得夫妻相处之道,只盼着他们快些好起来。
江道和贺知书夫妻俩在陈家歇了一宿,第二日起来来向林宛如告辞,贺知书脸红红的,好像很不好意思,江道却坦然了许多。
林宛如笑吟吟的送他们离开,陈瑞文昨日喝醉了酒,怕熏着林宛如,就睡在了外书房,今日一大早过来,和江道贺知书迎面撞上,彼此又是一番寒暄。
陈瑞文心里疑惑,林宛如便把昨日的事情告诉了他:“……表哥就是个木头桩子,一点也不会怜香惜玉。”陈瑞文笑道:“也难为你了,在中间帮着劝。”
林宛如笑着嗔望着他,夫妻俩都觉得幸运,遇上了彼此。
陈瑞雪出阁,陈家却有许多事情要收尾,院子里搭的喜棚要拆了,为置办酒席起的五个灶也要一一拆除,还有请了酒楼的厨子帮忙,也要结工钱,给红包,零零碎碎的让沈氏诸人忙了一整天。
第二日又忙着双朝贺红,第三日又是新人回门,大家又热闹了一番,曹贤和陈瑞雪站在一处很是般配,陈瑞雪温柔安静,曹贤则温文尔雅,又都十分俊俏,陈二奶奶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
陈翼也和这头一个孙女婿说了半天话,知道曹贤接下来要考举人,言语间颇有鼓励之意,又道:“既是一家人,你也不要外道,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我,我戎马一生,最是喜欢读书上进的人,你要争气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