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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封藩建国,以屏王室

    靖德三年春,朝廷下令,使辽王慕容廆相助平州都督刘演,发兵讨伐高句丽。

    此时慕容氏的声威极盛,半有幽州,其地西接拓跋,两家之间,时有冲突。慕容廆多次遣人赴洛请奏,希望朝廷发一旅之师北向,与他合攻东拓跋“必可一举入于盛乐,擒祁氏、贺傉,消除边患也。”

    东拓跋虽然也名义上臣服于华朝,拓跋贺傉受封代王,终究是不情不愿的无耐之举,且其日渐难以约束部众,导致边境线上冲突不断,故而慕容请伐拓跋,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然而朝臣商议,却认为拓跋尤其是东拓跋已不为虑,唯慕容才是隐患。说到底,东拓跋不过窃据故晋土一郡数县而已,慕容却从辽西到代郡,占据了大半幽州,将近六个郡。只是,想当初还是中原王朝请他们进来助剿胡羯的,如今即便改朝换代,也不可能一纸诏命,就让人乖乖地退出去吧。

    裴该乃召刘琨来问土地都是你割的,如今我想拿回来,你总得给出个主意吧。

    刘越石虽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倒也不是庸碌无谋之辈,当即建议,可征召慕容廆麾下参谋鲁昌、阳耽等就任幽州诸郡太守。

    这些人既是慕容廆的部下,则任其为守,表面上貌似是承认了慕容部对幽州诸郡的统治权,相信慕容廆不会拒绝。然而他们好歹是中国人,只要离开慕容廆的身边,入华地牧民,时间一长,自然会跟游牧部族产生隔阂,所辖土地亦可收归朝廷所有。而即便他们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守相三年一任,乃是惯例啊,顶多允他们两任,到时候召归洛阳,易以他人,慕容廆也没什么话可说吧。

    于是即命阳耽为代郡太守、鲁昌为广宁太守、逢羡为上谷太守、游邃为燕郡太守、西方虔为北平太守,仍以慕容翰为辽西太守。

    至于慕容廆请攻东拓跋之事,裴嶷、祖逖等人都认为:“东拓跋日衰而不为祸,即欲灭之,亦当由朝廷发兵,规复失土,收其民人,而若慕容得之,势雄北鄙,恐难制约。”你慕容氏如今就很强了,不弱于昔日的拓跋猗卢,要再让你兼并了东拓跋,那还得了吗?

    然而天高皇帝远,不是朝廷不让慕容廆去打东拓跋,他就必然不敢妄动的,甚至于如今请奏,也只是情分而已,若不请而伐,朝廷也拿他没辙。因此经过反复研讨,为了给慕容势力找一个发泄口,就下达了征讨高句丽的诏命。

    高句丽居于辽水以东的山岭之间,为扶余、濊貊之种,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于渔猎民族而非游牧民族就跟后来的女真一样。倘若慕容西攻拓跋,两家不但都是游牧民族,还同属鲜卑虽然只是一个大名号,实际上风俗习惯差得很远则欲占其地、牧其民,非常方便而若东攻高句丽,游牧民族的慕容部未必能够搞得定那些渔猎民族,难得其地,难牧其民,就算得些收益也不会很大了。

    而且因为地形复杂,自东汉始,中原王朝就多次征伐过高句丽,但往往败之为易而灭之为难。曹魏时代,毌丘俭曾一度入其京而逐其王,但无法占其土地,隔不多久,高句丽便即卷土重来,复扰辽东。

    在原本历史上,高句丽到五世纪时达到极盛,其后为中原王朝所逼,才逐渐将统治中心从辽宁转去了半岛北部以这年月华朝半个中国的实力,想要一举灭亡之,难度很大啊。

    既然难度大,那就让慕容氏去啃呗,以消耗其多余的精力。

    时高句丽为美川王乙弗利在位,施政苛暴,国中混乱,人心不定由此才屡扰辽东,以期转嫁内部矛盾于是慕容廆遣其世子慕容皩率兵与刘演相合,溯马訾水鸭绿江而上,连战连胜,不数月间即攻破其京丸都,又再跟当年毌丘俭一样,一把火给烧成了白地。然而美川王跟他老祖宗一样,治国无方,跑得倒快,东遁入不咸山中,使得华军难以搜捕。

    最终慕容皝只掳得数千家归于本部,旋即朝命嘉奖,召慕容皝入觐,即授显职,留而不遣。

    刘演则在战后受命南征,率兵入于乐浪、带方,以期逐退三韩,恢复中原王朝在半岛北部的势力。

    其秋,天子圣寿按照习俗论虚岁,裴该已经三十四岁了群臣乃请大摆筵宴,并赦殊死,普天同贺,却跟前两年一样,都被裴该给驳了回去。

    皇帝怎么过生日呢?从前都属于天子私事,顶多召集宗室或者文学侍从之臣来开个庆生宴,做诗酬唱而已,基本上不会烦扰到朝臣甚至是民间百姓。原本历史上,要到一二百年后,梁武帝、梁元帝等佞佛,遂于自家生日大办法会,为父母祈福,才逐渐形成了圣寿庆典的雏形。

    隋朝仁寿三年,文帝杨坚下诏:“六月十三日,是朕生日,宜令海内为武元皇帝、元明皇后断屠。”也就是说,这一日普天下皆不得宰杀禽畜,遂正式将天子私事,转化为国家公事。直至自恋的唐玄宗,于开元十七年定其诞日为“千秋节”,后改名“天长节”,就此皇帝生日竟然变成了法定节日

    裴该既不信佛,也没那么自恋,不打算把自家生日搞得太过隆重,所以前两年都是罢朝一日,在宫内跟老婆孩子简单庆祝一下罢了。今岁圣寿将近,荀后就来问了,是不如沿用前年、去年的惯例啊?裴该摇摇头,说:“吾意,今岁当请叔父及兄弟、子侄与宴,亲眷同庆。”咱们可以略微搞得再热闹一些嘛。

    于是到了正日子,宗室显贵,俱会禁中。主要包括安丰郡公裴粹、东海郡公裴嶷、西平郡公裴轸、乐城县公裴彬、高阳县公裴暅、武原县公裴通、襄垣县公裴湛、微阳县侯裴嗣,以及裴诜安丰公嗣、裴开东海公嗣和裴常微阳侯嗣。

    这算是摆的家宴,或者族宴,所以各人都将妻子携来,其中以裴彬之子最长,都已经十岁了,其余第三代,则多半还怀抱在襁褓之中。此外裴该尚有一姑母,嫁与卫瓘少子卫裔,青春守寡,目前依丈夫从弟卫展而居,孤身一人也被请了过来。

    闻喜裴氏家族繁茂,世系众多,但经晋时丧乱,主要支系裴茂子孙多数罹难,剩下的也就这些人啦其实还有卫门裴氏的亲侄、裴宪二子裴挹和裴瑴,但因附羯,早就已经从宗册里被革除了姓名。

    所以除了卫门裴氏外,与会的主要属于三个分支:一是裴徽之后,西裴的裴粹父子和裴苞诸子二是裴辑之后,东裴的裴嶷和裴武二子三是裴嗣、裴常父子其实那爷儿俩血统很疏远,可能还比不上曾经代掌族权的裴硕,纯属抱裴该的大腿最早,于南渡后即来相从,所以才占了一个大便宜。

    此时裴粹已被免除了雍州刺史之职,改任门下侍郎裴通亦不再担任兖州刺史,而转任兵部侍郎唯一的外任只有裴开,为豫州刺史,正巧赶回洛述职,并且押献罪徒。

    什么罪徒呢?乃是襄城郡守曹嶷。曹嶷此前降晋,被荀氏安排在襄城,他虽然尽量夹起尾巴来做人了,终究长期扰乱和割据青州,朝中恨其者甚多,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一直牢牢地盯着襄城郡呢。终于,裴诜和熊远从不同渠道得到证据,乃上奏弹劾曹嶷豢养死士,有不轨图谋,尚书即下制书,罢其守职,押赴洛阳审讯。

    故此酒席宴间,欢叙过后,裴该慰问一下裴开远归之劳,顺便就转过头去问裴嶷和裴诜:“曹嶷可杀否?”裴诜笑道:“人皆言可杀,若陛下亦怀此心,则杀之必矣。”

    裴该当然痛恨曹嶷啦,那家伙也属于晋末肆虐中原的反贼势力,所过残戮,罪恶滔天,怎么能让他摇身一变就成为新朝之臣,竟然得享天年呢?再者说了,当初招安曹嶷,也不是我的意思啊,都是荀氏那票官僚搞的花样而且就连祖逖都多次密奏,云曹嶷不可留,则那厮还能活得成吗?

    乃对裴诜说:“务必定成铁案,无懈可击,始可正法。”倘若咎其既往,曹嶷早就该死了,然而新朝受禅将近三年,要等到兖、豫形势稳固后才动手,恐怕难以服人。那就只能以劾奏中所云罪状来杀他啦,顶多加上“怙恶不悛”,不知悔改前愆你们可千万得把罪名给凿实喽,不要落人口实。

    裴诜拱手道:“陛下且放宽心,都在臣的身上。”想那曹嶷就是一颗臭蛋,想找蛋壳上的裂缝再容易不过了,而且即便栽赃嫁祸,也没谁敢不信啊。

    荀后及时插嘴道:“今日亲眷聚会,陛下不宜多谈国事。”席上还有女人、孩子呢,你们说这些合适吗?

    裴该乃笑笑,重新举起酒杯来,众人一起离席恭贺。一直到酒足饭饱,才让女人、孩子们暂且下去休息,裴该于偏殿独会亲族男子,就此提出一桩大事来:

    “有奏,请封藩建国,卿等以为如何啊?”

    “封藩建国”,那就是要封王啦。虽说裴秀裴頠这支本来就人丁单薄,如今光剩下裴该孤身一人,别说亲兄弟了,连堂兄弟都欠奉原本还有个堂兄裴憬,永嘉之后便无消息,照理而言,听说堂弟做了皇帝,总该来投吧,既然不来,估计是挂了,且无后嗣除非裴该生下次子来,否则无王可封。

    然而封藩族兄弟,也是周代以来的惯例当然啦,那时候没有皇帝,也不封王爵乃有臣僚建议册封几个藩王,以屏王室。裴该怀疑这是裴嶷或者裴诜的主意,因为诸裴中唯二人功高,且国初即为宰相,则若封王,也就这俩货有资格吧。

    当然啦,基于二人对裴该施政理念的了解,估计若得封王,多半不能再荷宰相之任,但裴嶷可以把王位让给兄子裴开啊,裴诜也可以找借口转让给堂兄裴轸当然允与不允,仍在天子,就好比当初裴頠辞让钜鹿郡公与兄子裴憬,晋惠帝即坚不肯听。

    但即便因此而被迫离开中枢,王位也可世代相传,东、西两裴就有望较出一个高下来了。尤其东裴人丁远不如西裴为繁茂,裴嶷又刻意扶持其二侄,乃出此策,不足为奇。

    当然也不能彻底排除是某些朝臣为了奉迎裴嶷、裴诜,而在并无二裴授意的情况下,就自己琢磨出来的馊主意甚至于是有人想要将裴嶷、裴诜逐出中枢,乃行此明进而实退之谋。

    于是今天趁着两家人都在,裴该便即提起此事。裴嶷、裴诜等闻言,尽皆吃惊或者是必须得表现得吃惊急忙叩首谏阻,说:“臣等终非陛下至亲,腆为宗室,得封郡县公足矣,实无妄念,而敢望王爵。且以本朝制度,即藩王亦不得据土地、牧人民,不得养士卒、缮兵甲,则安有屏藩王室之能啊?何必封王?”

    只有裴嗣父子垂首不语因为他们知道,就算东西裴全都封了王,也轮不到自己头上来,那又何必瞎表态,或将触怒那两家呢?

    裴该笑笑说:“朕既出此言,绝非试探卿等。卿等既为宗室,功劳亦高,王其一二,本无不可至于国家制度,倘若封之于远疆,自当驰禁,使牧民、养兵,为王室屏藩如昔周封齐、鲁于东夷,封晋、燕于北狄也。”

    随即摆摆手,说你们都起身吧,别再跪着磕头了,然后从案上抽出一张纸来,提笔蘸墨,写下几个字。

    裴嶷等都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只得暂且缄口,殿中一时静默。

    就见裴该放好笔之后,即将那张纸翻转过来,朝向众人,缓缓说道:“如此数地,可以封王,屏藩王室,卿等若有意,乃可择一地而王之虽一时未能得其土,朕既允诺,绝不反悔。”

    众人定睛一瞧,只见纸上写着三个大字:

    “韩、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