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夜。
从小时候开始,秦昆就觉得小孩子最热衷于过年,街道鞭炮隆隆,老庙街的熊孩子将近有一半,今晚都跑出来了。
秦雪陪着二老在看春晚,秦昆受不了老妈关于找对象的唠叨,借口烧纸,也跑了出来。
老庙街,住着百户人家,坑坑洼洼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粉笔画的圆圈,里面是给死者烧的纸钱。
秦昆从小就发现一个神奇的现象,无论年关风多大,这些圆圈里的纸钱都不会被吹走,现在的街道上,满地的圆圈和灰烬,以及满街的小朋友。
街道上身高一米三以上的,就自己一人,他提着一瓶黄酒,一袋纸钱,其他的熊孩子们乐不可支地炸塑料袋,炸瓶子,以及炸屎。
“你们看,大魔王来了,我们炸他!”一个熊孩子发现了路上的秦昆,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地呼朋引伴,秦昆走了一路,被炮炸了一路。
秦昆哭笑不得,果然一代新人换旧人,当年自己也没这么熊啊。
没理会被当成大魔王的恶意,只要他们不朝着自己丢翔,怎么都行。
不知不觉,秦昆走着走着,走到了老庙。
阴川县在古代是一处兵家要地,也经常发生战事,县内庙宇众多,老庙镇的老庙便是其一。
老庙有多老,没人知道,听说元末明初就有了,也有人说是唐代留下的。
庙自汉代后便是祭祀鬼神之地,后来一些和尚念经的地方也被叫做寺庙,其实本质不变,和尚念经,正是为了超度庙宇供奉的灵位,为那些死去的人祈祷、消业,好让他们再入轮回,不受地狱折磨之苦。
秦昆小时候在农村,听爷爷提过,庙也分好几种:
死而无后之人会直接变厉鬼,祭祀在‘大众庙’
剿匪平乱而死的义士,供奉在‘义民庙’
修路、迁墓、建筑挖出来的无主尸骸,被集奉在‘有应公庙’
无主女尸,叫做‘姑娘庙’
江河湖海的浮尸,被称作水流公,供在‘水流公庙’
老庙镇这间老庙,正是‘有应公庙’,供奉着这些年挖出来的无主尸骸。
有应有应,有求必应!
关于这间庙的传说,秦昆听了耳朵都起茧了,什么李大娘治好了残疾,王大叔中了彩票,鲁大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郭大哥家里诞下男丁。
秦雪上大学前,听说老妈来经常来这里拜祭。
不过这些传说,秦昆是一概不信的。
要是拜鬼能中彩票的话,秦昆手底下就这么多鬼差,不如每天买注彩票等着开奖得了。
还有什么治残疾、考大学、生男丁?这不扯淡吗!
秦昆倒是知道他的鬼差有能力让人变成残疾、考不上大学、生不了孩子。
今天晚上,老庙祝估计也回家过年团圆了,秦昆便一个人坐在庙里的蒲团上。
十三岁时,爷爷去世,土葬在农村,灵位被送到有应公庙供奉了一年,所以以后,秦昆家祭拜爷爷的时候,不是在街上,而是在这座庙里。
铜盆里,秦昆点燃纸钱,口中念念有词:“爷爷,您以前是吃过大锅饭,拿过工分的,虽然我觉得这样供奉容易供错人,不过初一再去你的坟头吧,今晚这些钱能拿多少是多少,过个好年。”
这里虽然供奉着无主尸骸,但仍旧有个神像,就叫‘有应公’。
秦昆看了看神像,似乎比自己官庙中的灵官像还大一些。
庙里,点着长明灯,秦昆烧完纸,坐在有应公对面,自言自语道:“咱俩都是被供着的,我就不拜你了,大过年借你地方坐一坐,没意见吧?”
抽着烟,秦昆没急着离开,一瓶黄酒喝了一半,撒了一半,这才准备往外走。
十二点一过,炮声隆隆,一派热闹,镇子上,似乎就属这里最安静,仿佛有什么东西,隔绝着嘈杂的声音一样。
嗡——
庙里原本灰烬烧完的铜盆,突然发出响动,庙门不断开合,一股渗人的阴风,吹拂着庙里的油灯。
爷爷显灵了?
不对……好像是只大的家伙。
秦昆警惕起身,好重的鬼气!
庙里,长明灯不断跳窜,两三厘米的火苗,有的已经跳窜到十几厘米高!密密麻麻上百盏灯同时在欢呼雀跃,秦昆发现,自己怀里从兑换的纸钱,有飞出去的趋势。
“哪里来的邪祟?!被人供出毛病了?老子的纸钱也敢抢!”
刚刚烧的冥币,正是他从商城兑换的,显然,这些灵气浓郁的纸钱,引起了某些鬼的觊觎。
轰!刚刚坐的蒲团突然冒出火焰,似乎有种无形的能量将它点着一样。
靠!
秦昆脖子有点发麻,阴人点阳火!这鬼东西,恐怕来头不小啊。
记得在古宁县血井村那处yin穴,就是这么浓的鬼气,秦昆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恶鬼?
秦昆手掌一翻,偷偷把夺业刀握在手中。如果是恶鬼的话,秦昆今天,算是中大奖了。
“道士。”
似乎是一个人在说话,空洞悠远,但是仔细听,又好像是很多人的声音合在一起。
秦昆看到,有应公的眼珠转动,看向了自己。
“瞎子啊!你见过道士有长得这么帅的吗?”秦昆开口反问。
那个声音突然没了,铜盆也不再响动。
呼——
秦昆松了口气,只是背后,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见过!”
秦昆直起了身子,刚刚他是靠着门的。
秦昆猛然回头,推开庙门。
门口,是一个长髯的中年人。
清朝服饰,一身官袍,绣着锦鸡。
满清二品文官。
青紫色的面孔,全白的眼珠,中年人身上冒着蓝光,无数只鬼从他体内钻出,又被一股力量拉扯进去,好像痛苦地在挣扎。
秦昆手中剃头刀暴涨,变成半米长的一把柴刀。
那个中年鬼一愣,眉头深深皱起。
“来我庙里,有求必应。交出那些纸钱,帮你完成心愿。我是这一任有应公,不愿和你动武。”
中年鬼身上的鬼气不断逸散,但是被他控制着,几只鬼魂从他体内钻出,几乎扑到了秦昆的脸上,死相痛苦恐怖。
“呵呵,话说的挺好听,但我这些纸钱,可不想给你。”
秦昆丝毫不给对方面子。
清朝的官袍鬼,他在古宁县见过一个,相比起那只鬼,这个有应公,看起来淡然很多,身上只有鬼气,却没凶厉的杀气。他没杀气,秦昆也不愿认为他就是好鬼,鬼不谈好坏,只谈利益。有钱能使鬼推磨,老祖宗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这种为了抢纸钱而显灵的鬼,能是什么好鸟吗?
中年鬼道:“阳人,没听过鬼庙易进,鬼门难出吗?老朽之只求财,不杀人。”
秦昆大笑:“鬼门?你这破庙还敢妄称鬼门?信不信我拆了你的庙?”
中年鬼大笑:“我受人香火,已获封正,你乱拆我庙宇,我便能提请阴兵灭你家人,小辈,安敢造次?”
中年鬼脸上,对于秦昆的纸钱,志在必得。
他看到秦昆不再说话,想更进一步劝说对方,毕竟自己还拉不下脸为难一个阳人,这要是被当地城隍老爷知道了,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中年鬼刚要开口,突然,秦昆身上迸射出滔天气势。
“一临牛魔第一坎!”
“二临血尸化不详!”
苍天之上,炮声之中,一声苍凉的牛哞,传入老庙之中,秦昆头生双角,腰缠铁链,血肉模糊,一件人皮披风猎猎作响。
血红的眼睛,两米的身高,他瞪着那个中年鬼道:“恶鬼而已,在我面前,你又算老几?”
中年鬼心中震荡,原先还是人形的道士,眨眼一变,突然长成了这副鬼样子,浑身鬼气浓郁,只比自己少一点点,但加上他手里的柴刀,中年鬼突然觉得他已然有了和自己对抗的实力。
这……这人什么来头,还是道士吗?!
秦昆怒火中烧,他绝不愿家人被威胁,这简直就是他的逆鳞所在。
秦昆肩头,两盏阳灯,火焰蔓延而下,交织在人皮披风上,裹挟着全身,人皮披风变成红袍,红袍之中探出一只筋肉虬结的铁臂。
牛首人身的秦昆居高临下,低着眼皮,伸出五指掐住中年鬼的脖子,粗气从鼻中喷出:
“老鬼,刚刚的话,你再说一次可好?!”
业火神罡!红袍大判!
现在的秦昆,身上的灵力波动,已经超过这只中年鬼,而且身上的威压,那股阴曹地府中上位者的气势,无人可挡!
威胁!裸的威胁!而且不是恶鬼威胁人,居然是人威胁鬼!
中年鬼似乎变成鬼后到现在,都没像今天这样惊惧过。
他是个鬼啊!生前为满清封疆大吏,死后封正受人香火,向来高高在上,但是,被一个身形高过自己一头,不人不鬼的道士提着脖子,他已经欲哭无泪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跑到我的地盘撒野!”
中年鬼仍旧硬着头皮,大声质问。从当鬼开始,他从没遇到过这么霸道的人,这到底是何方妖孽,和江湖评书里的猥琐道士为什么一点都不像?!
中年人听到,那位牛魔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你的地盘?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庙街这一带,以前是谁罩着的?”
噗嗤——
中年人难以置信,低下头,看到肚子上插着一把刀。
他……他一个鬼,竟然被人给捅了?
秦昆一刀捅在中年鬼的腹部,灵气逸散,中年鬼嘶嗥地挣扎,秦昆的手掌,拍着他的脸蛋:“文官就好好当你的文官,别有事没事学那些孤魂野鬼抢东西,更别威胁别人家人,这是阳间,能灭你的捉鬼师,不计其数。”
“你……你到底是谁?!”中年鬼脸上露出狰狞,精神开始萎靡。
秦昆像丢破布一样,将这只恶鬼丢到一旁,又甩了几沓冥币过去。
“我是谁?你配知道吗。这是你的医药费,给我收好了。我做人是最有原则的。下次再敢造次,就不是捅一刀了,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辫子?”
中年鬼急忙吸收着冥币里的灵气,修补着伤势,听到秦昆的威胁,惊恐地护着自己的辫子。
开玩笑,这可是自己身份的象征,胆敢割掉,恐怕所有的清朝鬼都会与自己为敌!
秦昆看到他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撇撇嘴:这他妈还是有应公?就这点出息。
给了中年鬼一个鄙视的眼神,秦昆收起猛鬼临身和其他技能。扬长而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