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瑶宫里,烛火通明。
玥姐儿正在练字。
她坐姿端正,清秀的脸庞一派认真,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笔下的字迹十分清秀好看。
吴妈妈坐在一旁做针线,不时抬头看一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她虽然不识字,也看得出玥姐儿的字越练越好。
齐王府已不复存在,玥姐儿却能安然无恙地住在宫中,以郡主之尊活下去。这已是莫大的幸运。
玥姐儿练完了一张字,搁下笔稍事休息。吴妈妈立刻放下针线,去厨房端了热腾腾的宵夜来。
玥姐儿饭量不大,只吃了半碗。剩余的半碗不消说,自是进了吴妈妈的肚子。
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情同母女,在宫中相依为命。私底下说话颇为随意,并无太多规矩。
“玥姐儿,”吴妈妈喊得随意而亲昵:“这些日子,上书房里是不是冷清了不少?”
玥姐儿点点头:“朗堂弟瑜堂妹都不在,大家伙儿都不太想说话。”
吴妈妈叹了口气:“大人作孽,孩子跟着遭殃。日子过的好好的,谋什么逆造什么反?吐蕃突厥都被大秦打得落花落水,就凭韩王魏王,也敢兴风作浪,真是不自量力!”
说完,又有些后悔。
这话可有些指桑骂槐之嫌!
说起谋逆,谁能及得上齐王?
吴妈妈惴惴不安地看了玥姐儿一眼:“奴婢绝无别的意思,小郡主可别多心。”一紧张,称呼立刻变了回去。
玥姐儿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露出两排细细的贝齿:“这里又没别人,只我们两个说话,吴妈妈不用这么紧张。”
顿了顿又道:“我早已将齐王府之事忘得干干净净,只当自己是无父无母之人。皇伯母待我恩重如山,我心中只有感激。以后,我便一直住在宫中。”
一直?
吴妈妈下意识地应道:“再过几年,小郡主及笄了,便要开府另住,到时候招一个踏实可靠的郡马好生过日子。”
哪有一直住在宫中的道理。
玥姐儿淡淡一笑,垂下眼睑。
吴妈妈总是这般天真乐观。
在宫中,她是无人敢欺的郡主。出了宫,有哪家的儿郎愿意娶她为妻?齐王府的出身,是她永远无法挥除无法挣脱的耻辱印记。
叩叩叩。
宫女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小郡主,皇后娘娘派人来请小郡主去椒房殿。”
玥姐儿略略一怔。
这么晚了,皇伯母为何忽然召她至椒房殿?
吴妈妈也有些困惑,口中却连连催促:“娘娘宣召,不宜耽搁。小郡主还是快些动身才是。”
玥姐儿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吴妈妈下意识地要跟随,被宫女微笑着拦了下来。
踏进椒房殿,玥姐儿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椒房殿里的宫人不见踪影,双目可见的侍卫倒是多了不少,戒备森严,更胜往日。特意前来相迎的玲珑脸上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振奋之意。
玥姐儿轻声悄问:“玲珑,皇伯母这么晚召我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玲珑何等敏锐,顿时窥出了玥姐儿眼底的惶惑不安。
“小郡主不必担心,”玲珑轻声安抚:“娘娘是有事相商。”
玲珑这么一说,玥姐儿心中愈发忐忑。
有事相商皇伯母会有什么事和她商量?她不过是区区一个稚龄少女,能做什么?竟劳烦皇伯母特意请她过来?
“玥儿给皇伯母请安。”玥姐儿将满心的惊惶按捺下去,恭敬地行礼。
顾莞宁淡淡说道:“免礼平身。”
玥姐儿谢恩,趁着站直身子之际,迅速地瞄了顾莞宁一眼。见顾莞宁神色平静,才稍稍放了心。
皇伯母这般镇定,并无动怒的征兆。
顾莞宁注视着玥姐儿,缓缓说道:“玥姐儿,本宫召你前来,有一事相求。”
玥姐儿:“”
玥姐儿瞪圆了双眼,满目震惊错愕。
皇伯母不是在说笑吧!
她怎么会有事求自己!
顾莞宁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你皇伯父病了许久,一直不见好转。如今有了一味新药方,需以你的鲜血为药引。你可愿意?”
玥姐儿的头脑已成了一团乱麻,无法理清。不过,口中却丝毫未曾犹豫:“皇伯母,我愿意。”
顾莞宁目光有些复杂:“玥姐儿,你就不想问明其中的缘故?”
譬如,宫中这么多人,论血缘亲近,阿娇姐弟更胜过她这个侄女。为何偏偏要用她的鲜血为引?
玥姐儿坦然应道:“皇伯母愿说,玥儿自然会知道。皇伯母不说,定有不能说的道理。玥儿何必多问。”
顾莞宁看着玥姐儿清澈明亮的眼眸,久久未曾说话。
过了许久,顾莞宁才道:“玥姐儿,你今日说的话,皇伯母铭记于心。日后待你皇伯父的病好了,皇伯母一定重重赏你。”
玥姐儿腼腆地笑了一笑。
徐沧医术高明,取血之术同样精湛。以利刃在玥姐儿手腕处浅浅地划一下,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干净的器皿中。
玥姐儿有些紧张地闭上眼。手腕有些微疼痛,不过,尚能忍耐。
等了片刻,便听徐沧道:“血已够了。”一边利落地止血伤药包扎。
玥姐儿深深呼出一口气,睁开眼。
顾莞宁温声道:“你先回去吧!”
玥姐儿柔顺地应了一声,起身退了出去。
顾莞宁默默地凝望着玥姐儿,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忽地生出一个奇异的念头。
如果玥姐儿日后得知,她的鲜血为引,救的是萧诩,除掉的是她亲生父亲萧睿的残魂她会心生怨恨吗?还会心甘情愿地应下此事吗?
或许,正是出于这个顾虑,顾莞宁并未将实情相告。
怨恨与否,都是日后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治好萧诩。
半个时辰后。
徐沧端着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来了:“娘娘,药已经熬好了。”
这一幕,和当日何其相似!
同样是鲜血为引,同样是解巫术的汤药,同样心怀希冀中含着未知的忐忑。
顾莞宁默然片刻道:“药给我,我亲自喂他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