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钟莹一口气将憋在心中的所有话都讲出来,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她今日摔得惨烈如何?输得彻底又如何?真正赢得的人也不一定坦荡!
洛云溪愣在原地僵了僵,突然笑了,“甯钟莹,听你的口气倒像是很了解我心中怎么想?”
甯钟莹抿唇不语。
“说实话,我确实没必要与你解释这些,但有些话都说这儿,我若再不表态,恐怕你还会生出误会!”洛云溪扯了扯唇角,眸中渗过一抹寒意。
“我生在镇国公府有个做将军的父亲如何?上过战场、懂得武艺又如何?这些都是不可逆的条件,与你生在丞相府没有二异,也容不得选择!你嫉妒我的身份也好,觉得我骄傲也罢,我都不能、也不会为了别人去改变我自己,若不然你便回炉深造,换了我的身份来,若不然便将你那一腔不满咽回肚子里去!”
洛云溪淡淡注视着她,音调平静且清凉。
“至于心机算计就更不必多说了!大家共同生长在帝都名门你还能不知晓吗?自古怯懦之人有几人能活到最后,还不是要做了惶惶剑影下的牺牲品,你也曾被皇后、凤贵妃召入宫中,看看那宫墙内的汉玉雕砖,哪能见到半丝血腥,可里面的阴谋与杀戮又有几人能说得清呢!”
说到此,她顿了顿,笑着道,“说到这儿,我倒是佩服你,连皇后的凤驾都敢截杀,这一点真是我所不能及的!”
甯钟莹脸色一白。
“先前两点也就作罢,最后一点是我最想与你说道的,”洛云溪笑吟吟地想她凑近了些,“我与明骁两情相悦,从来都轮不到一个外人品头论足!”
说罢,她唇边舒张的笑渐渐收拢,黝黑湛亮的瞳孔清澈斐然,表情没有半分凛冽,反而一派温和。
听到从未表态的洛云溪说得如此直白,甯钟莹面色僵住。
这时,明骁取药归来。
“在说什么?”
洛云溪从容起身,摇摇头,“没有!”
明骁瞅了她一眼,又望了望面色惨白的甯钟莹,知道自家这小人儿不像受委屈的样子,便没再多问,取出瓷瓶,将一枚药丸塞入甯飞口中,又动作麻利的简单做了一番处理,随后,抬手召来府上的侍从,“叫辆马车,将甯公子送回丞相府去!”
“是!”王府的侍从慌慌张张应了是,七手八脚却有小心翼翼地将人抬了去。
甯钟莹咬牙站起身,“骁…骁世子,我哥哥…我哥哥他怎么样了?”
“甯钟莹,你若现在回府上,跟你爹要‘回天丸’给他服下,兴许还有得救!”明骁回首看她,平静说道。
“回天丸?”甯钟莹心中又是‘咯噔’一沉,双腿颤了颤,不过即刻便稳住身形,也顾不上多问,便头也不回地抬步追上。
“你不是说甯飞没有性命之忧,怎么还要用‘回天丸’续命?”洛云溪看着甯钟莹跑远,才挑眉问道。
“其实是可以不用,只是那‘回天丸’不但可以保命还有治伤祛疤的奇效…”明骁懒洋洋地说道。
洛云溪眼眸一亮,“你是说…”
“对,”明骁挑唇,“丞相府只有一颗‘回天丸’,我就是想看看甯丞相那个老狐狸是想保儿子的命还是保女儿的脸!若是甯飞拼了性命保一个疯子妹妹,到最后还换不回丞相府的一颗名贵药丸,那你说这丞相府还有得救吗?”
洛云溪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甯钟莹面容以毁,定然不能肖想后位,需要‘回天丸’恢复容颜才有机会登上至高无上的后位。相较于她的幸运,甯飞则是生死不明,需要‘回天丸’续命。一条命和一张脸,这两者的比较原本就悬殊,可放在那老谋深算的甯丞相身上,却是一番痛苦的决断。
一面是前景,另一面是亲情,就看他会如何抉择,甯飞从小被放养,自是相府中不被重视的一个,但若是甯丞相为了女儿的前途,要把儿子的命都搭上,这样血性凉薄的丞相府是该颠覆了!
“若是没有回天丸,甯飞的性命也能保得住吧?”洛云溪问。
“理论上是可以,但换是我,遇到那种情况,宁可死了算了!”明骁哼道。
洛云溪好笑地说,“我可没瞧出骁世子有这么脆弱!”
明骁挑眉看她,“是啊!我的确惜命得很,只不过如果自己的命可以让那当爹和当妹妹的受一辈子煎熬,那也算完成人世间一大快事,比活下去更有意义!”
洛云溪撇撇嘴,不寒而栗。
“走吧!不管他们,咱们进屋看看,明子擅那边应该也处理的差不多了!”明骁笑道。
洛云溪点点头。
两人并肩向敞开的大门走,刚好见到明子擅走出,他身后是被黑骑卫押制住的逆太子——明子唯。
明子擅看到两人身影,停下了脚步。
“甯飞情况如何了?”他四下看了一眼,未见到甯氏兄妹的身影,不由望向明骁询问,怎么说丞相府也在他麾下做事,如果甯飞真有个好歹,却也不大好交代。
“伤的不轻,被送回府上了!”明骁轻描淡写地说,“丞相府不是有颗名贵的‘回天丸’吗,只要服下,保命还是可以,只是右肩胛骨被重力击碎,即使恢复好了,那支胳膊还能不能提剑都不好说!”
“伤得这么重?”明子擅蹙眉。
明骁点了点头,没说话。
明子擅心下琢磨一番,转头将怨怒沉积在明子唯身上,沉声对黑骑卫吩咐,“将这胆大包天的叛国逆贼押入天牢去!”
黑骑卫应是,一左一右押解着明子唯向前。
明子唯的眼睛半张半阖,两臂被蟒绳捆紧,束发松散,身上有多处剑伤,将明黄的锦袍染的血迹斑斑,全然没有往日高贵的姿态,他在经过洛云溪和明骁身边的时候微微侧目,随后仰天长啸,那一笑几乎要笑出泪来。
洛云溪平静看着他,眸中丝毫没有该有的同情和怜悯,父子相逼,兄弟相弑,对于天家而言已经算不上罪孽,只是这一仗,不知断送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使得多少人妻离子散,承受阴阳分隔的痛苦,才真是造孽。
明子唯神色淡淡地收了目光,再也没说一句话,被侍卫半推半就的消失在视线以外,谁都清楚,一入天牢,便无生还,那个曾经尊贵如天子的人,也终是因为一念之差,跌入了尘埃…
随着一声哀叹,长达多年之久的两子夺嫡终于落入了尾声。
院中的三个人随着明子唯的离开都静默下来,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这时候,几名侍卫将洛云烟和她的丫鬟从屋子里拖了出来。
“三殿下,这女人如何处置?”一位侍卫颔首问道。
洛云烟的裙裾上也染了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相对于丫鬟钰儿的慌张,她的面容上依旧平静无波,这也是最让人佩服之处。
明子擅微微转首,看着坐在地上眼神空茫,却若无其事的女人,黯沉的黑眸眯的很紧。
“洛云烟,本殿再问你一遍,是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洛云烟便仰首将他的截断,“三殿下不必问了!是!”
明子擅拳头一缩,唇齿抿成一条线。
“我从一开始接近三殿下就是有目的,从相遇到为你挡毒挡剑,都是我策划好的,就是为了有一日能潜入到殿下你身边,做一枚意想不到的线人,从而为太子殿下谋事,图个方便而已!”
她说得不紧不慢,听不出半分慌张和胆怯,仿佛眼下处境不是如同现在这般难堪,而是她在有力的条件下与明子擅谈判。
明骁看着她,不屑一顾,也很没有耐心,倒是明子擅,仿佛真的气急一般,胸口剧烈的起伏,从洛云溪的角度,可以显而易见的看到他的颤抖。
明子擅是上京第一公子,怎么说来也算是翩翩君子,即使面对与他争斗多年的太子,也未曾见他有过如此失态的神情。
也罢,一个被捧上天的公子一直以怜悯之心去‘同情’他眼中的弱者,却被人耍的团团转,如此骄傲的他又岂会无动于衷!
“你为何这么做?还不老实交代!”明子擅眸光凌冽。
“人各有所志,我愿为太子殿下做事,没有为什么!”洛云烟坦然道。
明子擅冷冷一笑,“你的志向,包括做一名瞎子?”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眼睛不过是个摆设而已,我并不觉得少了它,我便不能活!”洛云烟笑容淡淡。
“好一个不拘小节!但愿你能将这份骨气来到阎王哪里!来人啊!把这不知好歹的女人给本殿拖出去杖毙!”明子擅暴怒道。
“是!”
“慢着!”洛云溪忽然开口。
明子擅强忍着火气,回头看向洛云溪。
的确,怎么说这女人也算是洛家人,眼下镇国公不在,这女人虽已经被自己破了身,但到底没有被娶为妾侍,自己要处决她,自然也要征求洛家人的意见。
“云溪妹妹有什么异议?”他微微挑眉,抑制住胸口翻腾的火气。
“三殿下不必这么看着我,我没有什么异议!洛云烟虽然是在我洛府长大,却早在她搬入你府上的那一刻,就不算是洛家人了!”洛云溪笑着说。
明子擅扬眉。
“但是,我还是有几个问题要问清,不止三殿下可否给我这个权利?”洛云溪又说。
“当然,云溪妹妹有什么话且问便是,”明子擅道,“这女人作恶多端,不要说问问题,你要如何处置本殿都不会拦着!”
“三殿下的话当真?”洛云溪笑问。
明子擅点头,“自然!”
洛云溪又是勾唇一笑。
这一笑被身侧不远的明骁无意中看在眼里,便猜到有人要倒霉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手突然一挥,两枚银针顷刻间中袖中飞出,分别钉在了洛云烟手腕上,一阵钻心刺骨的痛意劈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唔…”洛云烟失声一叫。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留在外面的针尖已经开始黑化,伴随着她整个手臂,从指间开始一点一点变得青紫。
“小姐!”钰儿尖声喊道,扑上前去,下意识要将银针拔出。
“若是想要你家小姐死了更快一些,你尽管拔针!”洛云溪淡淡开口警告。
钰儿欲要拔针的动作止住,抬眸间,愤恨的瞪着双眼,“你卑鄙!”
洛云溪平静敛眸,觉得‘卑鄙’这两个字从他们这一对主仆口中说出实在可笑至极,“我的确卑鄙,那也是向自小一起长大、冷血无情的姐姐学的!”
“你…”
“钰儿!”洛云烟出声一喝,旋即正了神色,豆大的汗珠自光洁的额头滴落,她却连眉头都没蹙一下,且向着洛云溪的方向平静说道,“你要问什么尽管问便是!”
这就是洛云烟的高明之处,那副淡漠的表情永远让你想不到她下一刻要做什么,这也正是诸多人被她迷惑的原因!
“洛云烟,其实我并不是想对付你,这两针不过是我替爹娘和哥哥还给你的!”洛云溪道,“他们将你当亲人一般,无论你做了什么都百般包容忍耐,不愿意戳穿而已,你是聪明人,应该看得清楚!”
洛云烟空茫的眼中飘过一丝动容,转瞬即逝,“那又如何,我的家终究不再这里,而你爹正是间接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明子擅身子一震,不可思议的转向洛云溪。
明骁则神色不变,双臂抱在胸前,抱着看戏一般的态度。
“你爹是北魏上一任骠骑将军张政兴,在十几年前的嘉关战役身亡的!”洛云溪坦荡荡地看着她,“而你是张家的独生女儿,曾用名叫张洁!”
她的话不带半丝疑问,却是肯定句。
“你知道?”洛云烟忽然一怔,“你竟然查到了!”
洛云溪轻轻一笑,眸光不经意地垂下,“洛云烟,你可能没有想到,这些事我是查过没错,但十二年之前的事,就算有些蛛丝马迹,也根本不会调查的怎么清楚!”她顿了顿,轻呼了一口气,“是我爹告诉我的!他从开始就知道你是北魏将军的女儿,不过是因为同情,看在你年幼就失了父母的份上,将你带回府上当自家女儿一样照顾而已!”
“你胡说!这不可能!”洛云烟抬眼,用空洞无神的眼眸‘看’过来。
洛云溪冷笑,“不可能?怎么不可能!我爹是久经沙场的大将,他性子豪爽不假,但就算再舒朗冒失,也断然不会将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带回府中!你当时一个人林子里昏倒,脖子上还带着北魏的灵珠,那灵珠是北魏帝赐给骠骑将军的,只此一颗,即使在你醒来后刻意藏起来,但我爹见到,早已知晓你的身份,可即使这样,他还是将你接回了府中,只盼着年幼的你能忘掉身份,远离战争,做个有家人、被关爱的孩子而已!”
“不!一定不是这样!洛峰是我的杀父仇人,你不就是想让我放下执念,放下对你们一家的仇恨,为什么要编出这种幼稚的谎话!你不觉得自己可耻吗!”
洛云烟的身子抑制不住地轻颤,不顾身体的疼痛嘶声喊出来,随着话音落下,有晶莹的泪沿着空洞的双眸中流淌而下,砸在青石砖面,转眼消失匿迹。
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时光中,这是洛云溪第一次看到她的失态流泪,这女人无论是年幼还是年少,向来喜欢将情绪藏在心底,永远都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何时肯将心思表露于面上,只是不知,这两滴泪是为了她过世已久的父亲,还是为多年以来的养父呢!
洛云溪冷笑,不管为了谁,终究是太晚了,这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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