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靖十六年末,太子明子唯从东宫潜逃,带一万私军消匿踪迹。
同一时刻,西楚洛家大军出征北塞。
大将军洛峰命先锋军与北塞边防军汇合,自己带兵直入营地包抄,副将洛彬卓来领十万援军殿后,整整几个日夜鏖战,鼓声如雷,号角不歇,绯红的火光染亮了半边天。
洛峰依旧骁勇如当年,一马当先,铠甲烈烈,所经之处敌军战将必然血肉横飞,无不是令人汗颜,副将洛彬卓同样勇猛,带领援军一路狂卷,斩下一名上将的首级,大胜而归。
四周弥漫着暴戾和血腥,西楚大军旌旗招展,敌军便如残云遭遇了强风,节节退败!
首战告捷!
千里外的捷报传出,本该是朝堂欢野的日子,坐在金銮殿龙椅之上的皇上却如何也欢喜不起来。
御书房中,皇上一脸沉素端坐于龙椅之上,自今日下朝后,他便召集几位朝中精干官员在御书房议事。
众人讨论过大军征战情况后,皇上迟迟未语,重臣也不敢离开。
大殿寂静,香烟袅袅,淡淡的龙延香气混杂着松枝墨香充斥着金碧辉煌的内殿,皇上闭目倚在阔大的蟠龙椅上,内监早已退步到三尺之外,几位老臣觑着上位皇上的面色,冷汗涔涔,谁也不敢先开口。
“镇国公远戍边塞立下大功,传令下去,犒赏三军,以慰将士辛劳!”皇上终于抬眼,望了一眼重臣,唇角微扬。
几位大臣见皇上展颜,终是松了一口气,忙起身点头应是。
君主连日无笑,令重臣惶惶,这么多天来,总算有一件喜讯传来。
皇上说罢便不再多言,挥挥手,将朝官挥退,唯独留下了宁亲王、明子擅和京畿军首领方明全。
宽敞的御书房,皇上坐在玉案后沉眉,啜了一口内监新添的碧茶,缓缓开口,“太子叛军的事追查的如何了?”
不知从何时起,与太子有关的一万名地下私军已被归结于叛军一党,这也坐实了太子意图谋逆的事实,在众臣心目中也早已是不可颠覆。
明子擅和方明全齐齐起身,撩袍跪地,明子擅先一步颔首回复,“父皇,儿臣还在派人追查中!”
毕竟眼下大半的御林军是交由他管辖的,皇上诘问,虽没有指名点姓,却也是针对他而言。
方明全默而不语,只依着他的话点点头,将脑袋垂得更低。
皇上冷冷一笑,猛得拍案,“追查!追查!都多少日了?还没查出来,朕的京畿军和御林军都这点本事?至少一万的私军,能跑到哪去?难不成还能插上翅膀飞天了不成?”
“父皇息怒!”
“皇上息怒!”
两人同时开口,一人神色淡然,一人满面惊恐。
皇上的脸色愈发阴沉,手掌已然拍在案上,“息怒?朕若是息了怒气,那藏匿在外的私军就会被歼灭吗!难道你们的意思是要等着叛军攻打到城门口来再出兵围剿吗!”
“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是想…”明子擅抬手欲答,宁亲王却起身使了个眼色,将侄儿的话截断。
他拱了拱手,对着上坐那位九龙黄袍的兄长说道,“皇兄,臣弟觉得追查逆军迟迟没有下落一事也怨不得擅儿,这批叛军藏匿京中已久,必然是有全身而退的准备,那夜皇家园林的声势已然打草惊蛇,追查潜逆的叛军还是需要扬长计议的好!”此番言辞敢说出的,怕是也只有宁亲王了,这个从始至终与皇上同心的胞弟。
皇上眉心揪了揪,却也没再怒言,大殿内静无声响。
“朕真是想不到,十几年的苦心栽培,竟养出那样一个孽障来!”许久,皇上一把拍在雕着蛟龙的扶手上,眸色也变得深谙下来。
众人皆知,他话中所指是从东宫逃匿的太子,三人深吸了一口气,谁也未曾接话,皇上也不再继续说下去,反而低头看向垂目不语的明子擅。
“都起来!”
“谢父皇!”明子擅吁了一口气,想宁亲王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方明全也跟在他身侧站起身,向皇上行谢礼。
皇上沉目摆了摆手,“将手头的事务都放一放,加大范围去找,便是掘地三尺,也给朕查出个一二来!若是再查不出,干脆别在进宫见朕!”
“儿臣领命!”明子擅深吸一口气,颔首应下。
“先下去吧!”
两人领命退出御书房,殿内仅剩皇上和宁亲王二人,宁亲王召来内监为皇上新添了一壶香片,又令人将案几的熏炉抱远了些,才挥手摒退。
“皇兄息怒,气恼伤身,眼下边关告捷本是喜事一桩,私军一事可能也并非我们想象那般糟糕,皇兄大可不必多添烦恼!”
皇上阖目靠在龙椅上,闻言冷笑,“都是朕养出的好儿子们!争抢皇位时一个赛一个的积极,现在呢?怕是都巴不得朕早点咽气呢!”
宁亲王屈身向前,宽声笑道,“皇兄说笑了,到底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想在皇族生存,求进些是好事,总比不知上进的好!”他顿了顿,觑着皇上脸色又道,“说来太子自小长在宫中,都说父子连心,他的心思皇兄该是最通透才是,若说他想稳固储君的位子,臣弟倒是认同,但若说他藏私军,意图谋反,臣弟还真不相信!”
皇上冷哼,“朕不相信也无用处!那孽障若不是深知罪不可恕,岂会火烧东宫,私逃出去,朕还真没看出朕的太子如此胆大包天!”
“皇兄不觉得此番作为不像是唯儿所为吗?会不会是他身边有什么心怀不轨的幕僚?”宁亲王垂下眸子,试探着问道。
皇上挥挥手,揉揉发涨的额头,“哼,他是什么身份?可是一国储君,一人能之下万万人之上,会由得别人指使?就算他身边有幕僚出谋划策,他倘若没有那份野心,也断然不会如此施为!别在朕面前提那孽障!”
宁亲王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皇上突然抬头问道,“对了,骁儿近几日都在做什么?”
提起明骁,宁亲王气愤地摇摇头,俊眉一蹙,“臣弟也不知,那逆子整日跟个脱缰野马一样,根本不待在府中,别说是皇兄您,就连臣弟也见不到他人影!”
皇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宁亲王,展颜斥道,“看看你家的好儿子,西楚出了这么大的事,人人自危,他倒是会躲清闲!前些日子,朕有意要他彻查私军一事,他倒是好,直接给朕甩了摊子,你可着宗室找找,这几代之内,都没出来过这么一个不着调的种!”
“那逆子在外面野惯了,哪里肯踏实下来做事,皇兄还是切莫将重任指望在他身上!”宁亲王想起这个儿子,脑袋顿时大了。
皇上执起手边茶盏,饮了一口热茶,“朕倒觉得那混小子虽说不着调,但办起事来却比这小的一辈人都稳妥!朕听说京中传闻说擅儿文韬武略,那是你家这儿子没回来,他们年幼时,谁更有天赋难道你看不出来?”
宁亲王颔首苦笑道,“皇兄切莫再夸他了,这逆子只要能安生地待在府上不生是非,臣弟也就知足了!”
皇上不再说话,终是敛去怒意和倦意,面上卷出一丝无声的笑容。
彼时,边塞战场,‘魏’字大旗招展的营地,夜风来袭,捎回了淡淡的血腥气息,一匹匹战马飞驰而入有奔驰而出,每名战士的脸上都严肃而木然。
北魏大军营帐,长案后一身着铁甲的年轻人轩眉揪在一起,在听闻下面一名将领的禀报,登时大怒,手中奏卷直至甩出,砸到那人脸上。
那名兵将的面颊被划出了血痕,却依旧不敢出声,因为长案后所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北魏太子墨玉驰。
“废物!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来人啊,给本殿将这个吃着军粮不干人事的废物拖出去斩了!”
他暴戾一喝,手一挥,帐外马上有侍卫进帐将人拖走。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饶命啊!”
人已被拖出,凄厉的惨叫依旧继续,让军帐附近的士兵都不寒而栗,吃了败仗不要紧,可来此监军的太子殿下如此狠厉,怕是无人不惧。
此时正值两军交战的重要时期,没有极大的过错,哪里有斩将的道理,一干士兵敢怒不敢言,怔怔看着斩刀挥下,如柱的血流飞溅两尺高,落在地上,已结成了冰渣。
士兵们嗅着那熏鼻的血腥,打了个冷颤,哆嗦着身子又折回了自己的营帐。
“太子殿下息怒!”墨玉驰身后垂立着一名温雅书生扮相的年轻人,青衣青带,面白无须,正是他常年以来最信任的幕僚张文川。
“今日战场大败,三支军队出征,败了两支,你让本殿怎么息怒!”墨玉驰阴戾目光一闪,可转向张文川后却平静了三分。
谁不知晓这位暴戾的太子殿下最听这位幕僚的话,你得罪太子殿下兴许还有生路,但得罪张先生才是真正没有活路。
“属下也没有想到那洛峰一把年纪,又看似病恹恹的,竟还如五年前那般能打能杀!此次战役失败却是属下顾虑不周!还望殿下恕罪!”张文川敛眸垂首,一张平静无波的脸,看不出喜怒。
“此事怎么能怪先生呢,”墨玉驰回首宽慰,与方才的狠辣判若两人,“谁能想得到洛峰那一把老骨头还敢来战场拼命,他到真不怕连棺材本都输得干净,到时候落下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黑眸闪着幽光,阴鸷的神情落了满脸。
张文川突然开口,“殿下,其实论起我北魏的军队的勇猛,是丝毫不输西楚敌军的,只是…”
“只是什么?”墨玉驰等不及便发问。
“只是这个敌军首领洛峰,常年在外征战,在楚军中威望极高,又精通兵谋之术,才是真麻烦一些!”张文川话有所指。
墨玉驰眸眼一转,“那依先生的意思是?”
张文川一笑,“所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殿下不妨设想一下,若是能除掉洛峰,单凭西楚那二十万大军,情况会如何?”
墨玉驰黑眸一亮,立刻明白意思,就连唇边笑意都阴险了几分,“先生说的没错,洛峰若是死了,西楚再无出类拔萃的武将,那二十万大军便如无头的苍蝇再无主干,他们要想凭借洛彬卓那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取胜,根本无望!若是这么说,我军长驱直入攻略池城简直轻而易举,大胜得反更是指日可待!”
“殿下所言不假,所以,打一场胜仗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取敌军将帅首级,让敌方大军失去军心才是关键!”
“张先生果然是本殿的福星,有张先生在皇位算什么,本殿要整个天下都在掌控中!”墨玉驰会心一笑,眸中寒意凛凛,“先生放心,本殿这就去安排,务必派人取下洛峰的人头来!”
“殿下急不得!西楚的中军驻扎地势偏高,守卫森严,若夜闯军营直取将帅项上人头实在不可取,此举还应把握时机,从长计议啊!”张文川行到案前,拱手回道。
“好,一切都听先生的!”墨玉驰想也不想的欢悦说道,“那么本殿就等着看洛峰人口落地的一刻!看着西楚大军如何被围剿!”
张文川默而不语,敛眉垂目,可细看之下,那轻薄的唇角正以不易察觉的弧度扬起,琥珀色的瞳仁也绽发出琉璃样的光。
入夜,距离北魏军营不远的平顶山腰间同样驻扎这一响军帐。
一人穿着厚重的棉袍,裹着绯红的轻裘大氅立于帐边,眺望着远方阑珊的灯火久久伫立。
“殿下,帐中有人来报!”
“嗯!”
那淡淡应了一声,默然转身,寒风卷起袖袍,勾勒着消瘦的身形,可回眸间,现出一张清俊的容颜,那容貌精致,似女人一般,却又不熟男子的血气,唯独一张脸苍白如雪,甚是孱弱,仿佛立在这寒风之中随时要被吹走一般。
他应了一声,紧了紧披风,转入帐内,里面早有一名黑衣人在案前等候。
“殿下,先生派属下回报,事情进展顺利,现在,墨玉驰该是在已经在计划如何除去洛峰了!”
“哦,好!”那人转入案后的高椅,灯火下目色清淡,“在西楚时,本殿答应过那丫头,不动洛家人,可现下,要杀洛峰的人不是本殿,而是本殿那个凶残的弟弟,想到洛峰这般勇猛的上将就要为国殉节,本殿心中也着实不舍!”
他拨弄着案上的香炉,一双狭长的眸子隐隐有些波动,去并未曾掩盖眸底的波澜。
“好在就快结束了…”
黑衣人飞快抬首,望了一眼表情殿下脸上讳莫如深的表情,又很自觉的垂下头。
殿下终归是殿下,那样深而隐的心思又有谁能明白!
“你先下去吧,继续跟在张文川身边,有情报立刻向本殿汇报,”那人不在多说,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黑衣人,“告诉他,此事万不得声张,洛峰不好对付,还需把握时机,一击致命!”
他缓缓起身,目光愈发深邃,他直视这潮湿寒冷的地面,悠悠叹道,“我这做兄长的也只能帮弟弟到此步了,拿下洛峰,父皇必会大悦,这份功劳就当做是哥哥送给他最后的礼物,但愿依旧到了地下,他依旧会记着我这份人情!”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身子微微一颤,还是紧贴着地面朗声恭贺,“殿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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