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收不置可否,心中也是一叹,那座巍峨璀璨的宫殿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幸好他家小姐心仪的人,不是那觊觎皇位的任何一人!
“哦,对了,甯钟莹当日是与皇后一同被押走的,她现在怎么样了?”洛云溪忽然想起询问。
冬收说道,“昨日夜,不知是不是三皇子有心保甯小姐,在押送太子和皇后回宫时并未与皇上说起此事,便直接将人送回丞相府了!”
洛云溪啜了口热茶,淡淡一笑,丝毫不感觉惊讶,“不意外,明子擅是聪明人,知道皇上在这个时候顾不上处理丞相府,恰巧甯丞相又是他的人,把握时机,拉拢权臣是他的强项,他怎么可能不加以利用!”
冬收蹙了蹙眉,不服气的说道,“甯丞相算什么!明子擅也不想想,他如今能走到这一步都是谁的功劳!”
明明是自家小姐全力助他,若不然现在,他依旧与太子势均力敌,哪能有眼下的成果!
洛云溪摇摇手,笑着说,“说不上谁的功劳,大家原本就是各有所图,我又不是为了帮他才做这些事的,只不过,总要有人做下一任的君主,既然太子不合适,那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可是,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甯钟莹逍遥法外!”冬收一想到那日刺杀,都经不住冒出冷汗,若不是小姐机敏,定然会在林子中丧了命,他每每想到这一桩事,都恨不得将那女子碎尸万段!
洛云溪微抬唇角,眼眸映上高挂的日头,横水流波,她站起身,拍了拍冬收的肩膀,意味幽深道,“放心吧,甯钟莹此番作为,看不过去的可不止我们一家,会有人出手对付她的!”
冬收没想明白,但见小姐自信满满,自是不再担忧。
“这些事你都不必考虑,我眼下倒是有一件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小姐请讲!”
“我想派你明日随我哥哥一同北上!”洛云溪坚定说道。
“什么?北上?小姐,这怎么可以,您现在…”
冬收手掌一握,想也不想地摇头,京中危机四伏,小姐又失了武功,现在让他离开,不就等同于将小姐至于危险之中,这如何能让他放心得下!
洛云溪见冬收为难的表情,嗤笑道,“怎么?你还放心不下?何时起我倒成了需要人保护的那个?嗯?”
“小姐…”冬收别扭地抿着唇角,一脸不情愿。
洛云溪笑意淡淡地拍在他肩头,清澈如虹的瞳孔逐渐聚拢,须臾,才笑意顿收,正色说道,“京中局势也算稳定下来了,太子犯事,国本动摇,需要时间整理朝纲,收拢人心,谁还会留意我一个小女子的动向,倒是北塞战场,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她顿了顿,注视着冬收的眼睛,那一刻目光挚挚,像是将激发已久的隐忍勃发而出,“冬收,你该是清楚墨氏兄弟阴狠的手段,单是一个墨玉驰就够了,若再添上一个墨青崖怕真的形势不妙!爹爹用兵如神不假,却敌不过小人阴险的伎俩。战场上刀剑无眼,爹爹年岁高了,比不过从前,所以,派你北上保护爹爹和哥哥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冬收听过这一段话,唇角抿的更紧,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言辞来,国公爷自大病初愈后身体的变化他都看在眼中,何尝不会理解小姐的顾虑!
他眸色垂下,撩袍一跪,坚定说道,“小姐放心,冬收一定不辱使命,保护国公和公子的安全!”
洛云溪将人扶起,淡笑点头,眼睛对向窗子闪耀明澈的光彩,愈发逼人明亮。
——
凤仪宫中,明烛光暖自层层叠叠的黄纱帷帐间隙悄然洒落,照在白玉地砖上孤清而冷寂。
皇后浓妆枯坐在一面青铜镀金的妆镜前,背脊早已挺得僵硬,却依旧不肯歇息,洗尽铅华的面容早在等待的时光被摧折的如花凋零。
身后传来熟悉轻慢的脚步,翠霞驻步在她身后,踌躇了许久才轻声劝慰,“娘娘,您还是歇下吧!”
皇后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挺直的背脊,盯着妆镜那张妆容华艳的脸庞,喃喃问道,“皇上还是不肯来见我吗?”
翠霞垂头没有说话,却已用行动回答了这本就无可非议的问题。
凤仪宫的门前,虽不似东宫那般被重兵包围,却也被侍卫把守,不得进出,没人可以出殿昭告皇上,告知皇后娘娘的冤屈,皇上又怎么会踏足。眼下还不曾处置,已经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娘娘还是放宽心歇息吧,您凤位在身,即使皇上现下动气,将您从行宫召回,也是因为那凤贱人挑唆的,做做样子罢了!皇上现在不做处置,定是念着与您的夫妻恩情,待此事的风头一过,您还是中宫之主!”
皇后突然回头,自嘲一笑,眼角都隐约迸射出朦胧的湿意,“夫妻恩情?在至尊无上的天家眼里,何时出现过夫妻的恩情!”
她声音沙哑,却还是失控的喊出来,听得翠霞心头一阵,忙把在外侍候的人挥,并忧心得出声提醒,“皇后娘娘…”
皇后唇角漫出浅淡的笑意,犹不理会,继续喃喃道,“本宫十五岁嫁与圣上,当初,他还不是皇上,只是诸皇子中的一名!当时我父亲还未曾致仕,还是内阁辅朝大学士,多人争抢我做正妃,可我却一眼看中了当今圣上!我朱氏一族常伴君侧,在先皇面前吹进耳边风,才使得皇上荣登大典,也是到那时我才得知,这个所谓的‘夫君’到底有多淡薄无情!”
翠霞听着皇后的话,手心中已经沁上汗珠,如此言辞被有心之人听去就是大逆不道的罪行,一向严谨的皇后如今竟然轻而易举的说出口。
皇后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一动不动的盯着妆镜,笑容愈发凉淡,“呵呵,二十年了!二十年的夫妻情谊都敌不过他与那女人一夜的风流快活!”她咬牙说完这段话,愤意已将华丽的宫殿充斥了满满。
翠霞瞳孔一颤,‘咣’地跪在地上,“皇,皇后娘娘慎言!您乏了,该歇息了!”她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生怕皇后娘娘在李旭说下去,即使娘娘怒意再盛,再口不择言,都不该将这宫中的‘禁忌’说出口啊…
“怎么了?本宫说的不对吗?”皇后眸光空洞的回头,看着伏在地上身影浅笑,“他做得出来,还由不得人说起吗?”
翠霞头俯得更低,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金砖之上,手指微不可查的轻颤。
皇后总算没继续说下去,轻轻阖眼,一滴晶莹从眼角落下,未染妆容的炸开在掌心,湿滑一片!
她之所以敢将憋在心中的话说出口,就是笃定皇上不会出现!
昨夜在自己被从京郊行宫押送回宫,哭喊冤枉要将皇上时,他没有出现!在今日自己盛装打扮坐在妆镜前苦等时,他依旧没有出现!
她连皇上面都没有见上一面,就被平白定了罪责,甚至连给自己辩白的机会都没有,苦等而来的也不过是铁甲侍卫的驻守和寒冬腊月渗骨的清凉!
与皇上二十多年夫妻的她,岂会不了解这位君上的心思!他此时不来,便是,永远也不会来了!
手心的潮湿在落下的那一刹那已然冰冷,犹如一颗冰剑戳在掌心瞬间鲜血淋淋。
风声吹得门窗作响,炭炉中炭块燃烧将尽,火势一点点暗下来,直到熄灭,暖气瞬间散去,换得一室清冷,倒也应了殿中人的心情。
“皇后娘娘,奴婢去吩咐人添炭?”跪在金砖上的翠霞试探开口。
皇后半阖着眼,仿佛还是沉寂在往事或是悲痛中不得回首,也没有回答。
翠霞见皇后娘娘久久不语,渐渐鼓起了几分胆量,她起身吩咐宫人添炭顺便传了晚膳入殿。
值守的侍卫一刻也不曾离开,他们顺着门缝瞅着那妆容精致的后宫之主,忍不住摇头叹息。
有些消息可能并未传到皇后耳中,可他们却是清楚的。
前日,凤贵妃肚中子嗣薨了,凤贵妃不仅元气大伤,还因伤心过度几次晕厥,今日早朝过后,皇上亲自前往朝雯宫探望,直到用过午膳才离开,可是皇上刚离开不久,正在御书房理政,便传出一个惊天的消息,凤贵妃吊梁自缢了!
皇上赶到时,几位太医正在医治,据说命是保下了,可喉管和声带都有损伤,怕是以后连声音都不复从前!
宫中人谁不知晓凤贵妃早年凭借一副好嗓子引得圣上垂青,眼下不但失了孩子,就连最宝贵的声音也一并失去,怎能不惹得皇上怜惜。
而皇后作为整件事的‘罪魁祸首’,原本就难逃罪责,若是算上太子那一桩大事,再加上她本就不得圣心,废后是迟早的事,即使凤位不废,往后的凤仪宫怕是也似冷宫一般,再不似从前的繁盛!
“娘娘,凤体为要,您还是早些用膳歇息吧!”翠霞低垂着眸子劝说道。
皇后轻叹一声,整了整头上金钗凤冠,视线从铜镜移开,“本宫刚刚想过了,你说的也有理,皇嗣不保的事又不是第一遭,历朝历代的后宫哪有太平的时候,也引不得皇上永久的怜惜去,最多也就讨上半月的好处,此事风声一过便也就罢了!”
“皇后娘娘能这么想,奴婢就宽心了!”翠霞接过话来。
“嗯,传膳吧!”
皇后似有似无的发出一声叹息,然后挥了挥手,在翠霞的服侍下踱步到桌边。翠霞对门口的宫女打了个手势,候在门外的奴婢们立刻菜肴端上来,顷刻间便摆满了长桌。
菜肴还是从前的菜肴,都是御膳房的人按照皇后饮食习惯安排的,可吃菜人的心情却不同。
“都下去吧!”翠霞向奴婢们摆了摆手,一众宫女立刻从两侧退出,就连朱红的殿门都被掩好。
“东宫那边有传来消息吗?唯儿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依旧无心吃饭,揉了揉肉精心描摹的眉心。
那日,她被押送回宫,只是听说太子也被一并押回宫中,却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几经打听也未闻真相,直到被囚禁在这凤仪宫中,也不曾见到儿子一面。
她只当太子是因为自己的过失被累,寻思着待自己重获自由之身时,定然要查出真凶,撕破凤贵妃那张伪善的嘴脸,从而也可以挽回她与太子之间的母子情分,只是她并不知道,此时的东宫早已被围的如铁桶一般严密,即使她得见皇上,也不能救赎自己的儿子!
翠霞垂下眸子,这些皇后不知道的事,她却清楚,只是什么都不说罢了,“奴婢未曾出宫殿,也不曾听人提起太子殿下的情况…”
这宫殿被侍卫看守,如何能透出风来,皇后原本也没报有多大希望,听了翠霞的回复,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
桌上的菜肴香气漫溢,荤素、汤羹搭配正好,桌角上方有一尊琉璃高颈瓶,酒香之气隔着老远便蔓延而出。
这也是皇后膳食的例行搭配,高颈瓶中酒液是过半的,每餐都会奉上,可身为后宫之首的皇后却极少引饮用,尤其是在晚膳时分。
后宫女子中,无论地位高低,谁人不是随时恭候圣上驾幸,生怕皇上突然驾临,自己失态失仪,惹恼圣心!可是,苦等了这些日夜,又有几日能盼到那道明黄龙袍的身影。
皇后盯着那琉璃高颈瓶,一缕缕的酸楚从心头泛起。
“江淮名酿?呵呵…”她轻笑转向身后,“翠霞,替本宫斟酒…”
“皇后娘娘…”翠霞面露诧异。
“斟酒!”
皇后笑意缓缓,语气笃定,她知道,自己今夜等不到皇上,既是这样,又为何独守这那份执着不罢手,与其心怀这样执念,倒不如借着这次难得的机会,一醉方休!
翠霞幽深地望着皇后,久久未动,“娘娘,饮酒伤身啊…您…”
“伤身?”皇后苦笑道,“翠霞,你跟着本宫这些年,倒是说说本宫被这一盅清泉伤过几次身?”
她早已忘记上一次饮酒是何时,莫不是大婚时的合卺酒?
翠霞的眸子逐渐淡下去,她没再多劝,缓步上前,取了酒壶和精致的酒盏,斟上酒,递了过去。
无人发觉的是,她倒酒的手指竟微微的颤抖,一滴酒液流向指间,在滴落在金砖地面,顷刻间便消失匿迹。
酒液入杯,酒香扑鼻,皇后接过酒盅,嗅了嗅里面浓重的酒香,勾唇一笑。
雪白的皓腕一翻,酒液入肚,她刚想夸赞这酒液的浓香太久不曾体会,可只觉腹中突发剧痛,脸色倏地大变。
“翠,翠霞,快,快传太医,这,这,这…”满头的珠翠无声颤动,皇后早已痛到发不出声响。
她每日的吃食都是要经过银针验毒方才端上的,怎么会…
“这,这酒…”
她看着翠霞木然的脸,想尽力说出完整的句子呼救,奈何五脏六腑穿肠的剧痛,使得她根本无法表达心中的意思。
‘咣当’一声,她向后一仰,直直倒下去,凤钗砸到地上断做几段,那样轻灵的声响在这无声的夜空滑下一道森凉的伤痕。
翠霞站着没动,她看着那穿着华贵却缩成一团的一国凤后,清泠泠的声音毫不意外的传出,“这酒中有毒?”
皇后的面色比起苍穹之上的夜色更为惨白,她用自己最后的力气不可置信地等着那个冷漠看向自己的人,脑中轰鸣,天崩地裂!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