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艳阳天,大同关外蒙古大营的高台上,苏默带着张悦、徐鹏举等人再次坐在了谈判桌前。
老太监今个儿没来,不过蒋正却跟来了,美其名曰代使监军之责。苏默对此表示鄙视,他很怀疑这是某人看大伙儿都出来浪眼馋了,这才找了这么个蹩脚的借口。
阿尔博罗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目光在蒋正身上顿了顿,抚胸见礼道:“这位是……”
苏默摆摆手,随意道:“不必在意他,一个跟来蹭热闹的无聊人士。”
蒋正脸就一黑。
阿尔博罗特没再多说,只是笑了笑,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这才伸手示意两方入座。
今天蒙古这边的出场阵容倒是没有变化,有变化的是桌案上的摆设。八盘子八碗的,很丰盛。阿尔博罗特懒得再听某些人废话,干脆直接摆上酒菜,省的心烦。
眼下他胸有成竹,不想在一些小事上节外生枝。这点费用他又不是花不起,大不了所有账放到后面一起算就是。他现在要的是尽快进行下一步,好配合自己的谋划。
苏默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心中暗暗好笑。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了吗?真是图样图森破啊。
“阿尔博罗特王子,您这是做什么?您确定是来和我谈判的,而不是邀请我来赴宴的?”苏默皱着眉,指着满桌子的大餐沉声问道。
阿尔博罗特愣住,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呆滞。抬头仔细看看苏默,又再转头看看右帐汗王。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那个贪狡无耻的苏讷言吗?还是说自己其实还没睡醒,这是在梦中?否则的话,这人怎么可能如此一本正经,而且竟然还指责自己特意备下的酒菜?
最可怕的是,他对自己的称呼。长生天在上,一直以来,自己被他占便宜占的都麻木了,几乎连他自己都差点以为图鲁勒图是姐姐而不是妹妹了。
“你……你叫我什么?”他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苏默叹口气,为难的道:“小弟,这是在正式场合谈公事,所以私下称谓还是不要了吧。我知道你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但上次回去后,好多人给我提出来这点,我们做领导的要虚心接纳才对。忍忍,忍忍啊,回头姐夫疼你。”
阿尔博罗特长出了口大气,这才是那个混蛋嘛,差点吓死人的说,还以为是这家伙被什么鬼附身了呢。
“那这些酒菜……”他又指着桌上问道。眼前人没错了,但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忍不住继续试探一下。
苏默脸上闪过几分挣扎,但最终还是咬咬牙,坚决的摇头道:“有人给我进谏了,说两国盟约是一件神圣而严肃的事儿,必须要在庄严的气氛下进行。所以……唉,撤了吧。”
阿尔博罗特定定的看看他,半响,眼中终于露出笑意。原来如此,想必是这厮的种种恶行被人弹劾了,这才不得不大有收敛了。哈,这便是汉人,为了争权夺势,总是内讧不断。真是好极了,这样我蒙古的崛起才会更顺畅。
最让他舒心的是,竟然能亲眼看着眼前这恶贼吃瘪,这简直让他有种欢喜的想要唱歌的愉悦。
“好,便如苏公子……。”
“叫我苏少卿!”
“呃……”
“现在是公事时间!乖啊。”
阿尔博罗特:“……。”
酒菜很快撤了下去,重新换上茶水。阿尔博罗特端着茶盏轻轻啜了口,借此缓和下心绪。话说前面大好的心情,全被最后那句乖啊给破坏殆尽,让他跟忽然吃了个死苍蝇似的,这恶心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咱们接下来……”他平复了下心绪,缓缓开口道。
苏默左右张望两眼,忽然凑近过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低声道:“晚上还开篝火晚会不?”
噗——
阿尔博罗特刚喝进嘴里的水,登时就一口喷了出去。特么说好的神圣呢?说好的严肃呢?说好的庄严的气氛呢?那这冷不丁蹦出来的篝火大会是什么鬼?七台吉殿下有些凌乱了。
果然还是那个不要脸、厚颜无耻的苏小贼吧,这才是他的真面目!狗肉上不了台盘,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听他说什么庄严神圣的,我特么也是信了他的邪了。
“别中计,谈正事!”旁边右帐汗王探过身子在他耳边提醒道。
阿尔博罗特长长吐出口气,终于回过神来。狠狠的瞪了苏默一眼,也不接他那句茬儿,直接正色道:“上次已经将榷市地点通过了。那么,按照双方的约定,此处榷市建设事宜,都由贵方担负。至于其中牵扯的靡费,后期则以榷市中多给出贵方两成店铺补偿,这一点没问题吧?”
苏默砸吧砸吧嘴儿,似乎是为对方不回答自己篝火晚会的事儿很遗憾。但在听到说起了正事后,略微一想,还是慨然的点点头。
阿尔博罗特眼神一松,但随即又凌厉起来,深深看他一眼,继续道:“那好,再接下来,就是你我上次未能达成一致的驻兵问题了……”
“咳咳,这个问题……等一下。”苏默忽然抬手打断。
阿尔博罗特眼眸一缩,眯着眼看他。
苏默:“这事儿吧,我上次也回去考虑了下。按照你我双方的诉求,恐怕很难以之前商谈的办法达成一致。所以,我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小弟……咳咳,殿下你要不要听一听?”
阿尔博罗特面色冷淡,不置可否的抬了抬手,示意继续。
苏默:“那这样哈,依我之见,既然你我都不能接受对方驻军,那干脆,你我双方就都绕开这一点,大家谁也不派兵进驻了。”
嗯?阿尔博罗特听的当场一愣。两家都不派兵?这家伙又是在憋着什么坏呢?还是说,自己的谋划被他察觉到了,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从源头上就堵住我的嘴?
若是这样,那他可真是太天真的。这里毕竟是草原,是我蒙古的主场,我们想要调兵的借口还不是大把的有?
再说了,即便是达成协议了,但真要需要的话,难道我还非要遵从约定不成?历史上多少约定,到最后还不都是一张废纸?所谓约定,定出来就是为了被撕毁的。
如此看来,这家伙虽然狡诈无耻,但却终归还是囿于汉人的那一套,跳不出这个桎梏啊。不过,也不能排除这家伙在弄鬼,还是该小心为上。
这么想着,目光在苏默身上一转,皱眉道:“这样不行吧,你也知道的,草原上可不是那么太平。那些个马匪马盗的,若是没有兵卒镇守,如何应对?正如你所言,即便没有这些,不也还有些狼群野兽之类的需要防范吗?”
苏默微微一笑,摆手道:“无妨,我说的你我两家不派兵,可没说榷市中不设军事力量啊。”
嗯?阿尔博罗特眼眸猛的一缩,惊疑道:“你的意思是……”
苏默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慢悠悠的道:“可以请第三方势力嘛。比如一些商人联合组织,又或者干脆就让他们自己推选,选出一支他们都承认的力量进驻,来承担整个榷市的防务事宜。至于你我双方嘛,则只要做好管理工作就行了。这样一来,咱们的矛盾岂不就很容易解决了。”
阿尔博罗特就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苏默和恩盟那边的关系,此时早已不是秘密了。虽然没有明面上的证据,也搞不清楚恩盟背后真正的主事人是谁,但是几次事件中,都充分显示出,苏默在这个恩盟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什么第三方势力,什么商人们自己选举,嘿嘿,商人联合组织?你干脆直接就说恩盟不就好了?
若是让恩盟成为了这个榷市的主导力量,那跟让大明派兵有何两样?不,不对,还是有些不同的。恩盟驻兵甚至连大明的利益都要被排挤了,最有利的便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这个混蛋!
这混蛋果然无耻如故,话说的天花乱坠,实则却是想方设法的给自己捞好处。这**裸的贪婪嘴脸,也真是没谁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冷笑一声,毫不留情的揭破道:“苏少卿说的该不是恩盟吧?”
这话一出,苏默当即就是一愣,似乎是真被说中了一样。阿尔博罗特脸上讥讽之意更浓,待要再嘲讽几句,却忽见苏默忽的大笑一声,双手挑起大拇指赞道:“殿下果然英明睿智,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啊,那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好,就这么定了。来,继续下一议题。”
阿尔博罗特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去。谁特么跟你所见略同啊,还英雄,你脸咋就那么大呢?就这么定了,我定你一脸啊!
“绝不可能!我不同意!”他猛地站起身来大叫道。
苏默一窒,脸上笑容敛去,冷冷的道:“为什么不同意?”
为什么?你自己没个逼数吗?阿尔博罗特一脸的不屑。不过这话却不能明说,还是那句话,这事儿没有明面上的证据,真要照实说了,以这混蛋的尿性,来个瞪眼不认,岂不是让自己陷于难堪了?
于是,他只是冷冷一笑,淡然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认为不合适。除了这个恩盟,谁都可以,可就是他不行。”
“你……”苏默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狠狠的瞪着他。阿尔博罗特却是毫不退让,瞬也不瞬的回瞪过去。两人便如斗鸡眼似的,场面猛地又僵住了。
旁边右帐汗王果断再次登场,轻咳两声打了个哈哈,劝慰道:“二位,别急,都别急。商谈嘛,正是因为有分歧才需要谈的不是。苏少卿,其实说起来,也不怪我家别吉不同意。要知道,虽说那恩盟的确是民间力量,但其终归是你们大明治下之民。这个,呵呵,若是让其掌控了榷市,我家别吉当然是相信你们的,可王庭和我家大汗那边,就不好交代了。所谓人言可畏,这其中的难处,还请苏少卿明察啊。”
老家伙不愠不火的说着,明面上看似有理,但实则差点就明说这是苏默在偷梁换柱了。偏偏这话还不好解释,一如阿尔博罗特没法直接说恩盟跟苏默的关系一样。
苏默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