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省阁,这是此刻苏默和朱厚照二人呆的地儿的正式名字。
圣人有云:吾日三省吾身。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每天都要再三反省自身,看看有没有遗漏差误。
自省阁的名称,便是从这句话中而来。所以,这里其实并不是单纯为朱厚照而设,实乃是弘治帝需要安静思考时来的一处所在。
至于说朱厚照说的,他过不几日就要来这儿呆上一段时辰,纯属给自个儿脸上贴金。真正的事实是,便如眼下这样,被他皇帝老子押送过来,勒令反省禁闭而已。
所以,朱厚照对这里一点也不喜欢。更不要说那里面既然属于静室一类的地方,自然也会显得有些昏暗简陋,这种环境就俨然如同后世的小黑屋了。
朱厚照每次过来,便大多都会眼下这般,只在屋外呆着,绝不肯踏进里面的。
不过好在这次有苏默陪伴,这让小太子很是有些兴奋。扯着苏默坐在台阶上,一边享用着谷大用奉上的茶水点心,一边眉飞色舞的跟苏默讲着平日里这样那样的趣事儿。
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平日里的趣事又能多有趣?无外乎是些戏弄了谁谁谁,又捉弄了哪个宫女太监的;最多不过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但听在苏默耳朵中,却不过都是些极寻常不过的事物罢了。
两人这么聊着,实则大多数时间都是朱厚照在说,苏默只是静静的听着。
不过听着听着,苏默看这个小太子的眼神就有些怜悯了。这孩子虽然身份尊崇,一出生就锦衣玉食的,但显然在这皇宫之中,犹如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的雀儿似的,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之心。
这从他话里言外,还有偶尔向苏默发问后,在得到了简单的回答后,便会有那么片刻的失神就能看出来。
想着眼前这小子日后的种种花样胡闹,苏默忽然有些好奇起来。待到朱厚照口沫四溅的空挡忽然问道:“殿下可有梦想?”
“梦想?”朱厚照一呆,眼神有些茫然。
苏默道:“对啊,人若没有梦想,岂不是跟咸鱼没什么两样?”
朱厚照脸上一副大写的懵逼,“咸鱼又是什么?”
苏默:“………”
“…….这个咸鱼嘛,就是死鱼。然后用盐卤了,晒成干儿……呃,鱼你总知道的吧?”
吧啦吧啦,将咸鱼的知识科普完,朱厚照满脸的惊奇,憧憬道:“啧啧,咸鱼啊,配着玉米饼子吃……呃,玉米饼子又是什么?我倒是知道汤饼、面饼,也没什么特别的……”
苏默感到有些无言,重点!重点啊!这是你该关注的重点吗?玉米?喵了个咪的,好吧,那玩意儿现在好像还没有,不小心说脱了。
“不要在意细节,那些不重要!”苏默及时的拉回来话题,免得继续歪楼。特喵的,再解释下去,俨然就成了饮食生物科普大全了。这里又不是舌尖上的中国…….呃,妈蛋,这一提这茬儿,感觉又饿了。
小太子很是豪爽的表示请客,吩咐下去不多时,便整了几样小菜和一些面饼端了上来。仍是坐在门外,苏默埋头唏哩呼噜吃了起来。
这一天下来又费脑又耗体力的,之前那顿被小太子扰的根本没吃饱。
所谓饿了甜如蜜,眼前这些东西仍是跟之前那桌菜一样,寡淡无味,但苏默却吃的竟有些品出滋味了。
“这就是我说的面饼了…….唔,哪有什么好吃的?”朱厚照陪着吃了几口菜,手中捏着半个面饼咬了两口,随即抛下嫌弃的嘟囔道。
苏默不理他,继续大吃。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再不好吃也是白赚的。朱厚照无奈,只得耐着性子等他吃完。
两人都不知道,就在他们吃喝这会儿,外面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更不知道,很快就会有侍卫过来,要把某人打入天牢了。到时候还想嫌弃这伙食不好?且试试牢饭的滋味如何再说吧。
好歹总算将肚皮填饱,苏默满意的拍拍肚皮,随便折了根草根剔牙。
朱厚照挥手让人将残羹剩饭收拾了,这才又接续上先前的话题。今天一天的经历让他很是激动,第一次有了一个能与他正常交谈的人,而且还时不时的听到一些闻所未闻的奇闻异事,这让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如要爆炸般的好奇心。
他很渴望多听听苏默说话,哪怕苏默吃饱了后,更是懒洋洋的爱答不理的,很多问题压根就没有给出答案。
“…….玉米饼子…….好吧好吧,我不问了。哦,你先前问我梦想啊,我当然也有啊,我又不是咸鱼。”小太子洋洋得意的说道,咸鱼虽然听上去很可口的样子,但实在不是个好词儿,小太子现在已然是完全明确了。
“哦?还真有?”苏默微微一愣,微微提起了些兴趣来。吃的有些多,撑到了,犯困。侃侃大山有助于消化啊。
“有,有,真有!”小太子唯恐被划到咸鱼的行列中,认真的一再确定。
“唔,那就不同了……说来听听,嗯,你的梦想。”苏默微微坐直身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朱厚照眼中放光,张口欲言,忽然又疑惑的看他:“呃,你刚刚说那就不同了是什么意思?你先说说,究竟有什么不同的?”
苏默眨眨眼,想了想道:“人没有梦想,与咸鱼无异。但如果有了梦想,那就是…….嗯,那就变成了有梦想的咸鱼!就是这样。”
朱厚照呆滞,傻傻的看着他:“有……梦想的……咸鱼……”
苏默微微皱眉,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哦,明白了,想到方才他说的话,便又更正道:“殿下有很多梦想,那自然就不单单是有梦想的咸鱼了…….”
朱厚照回嗔作喜。
“…….应该是,有很多梦想的咸鱼,这样就精准了。”苏默在“很多”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这下解释的就透彻了,苏老师点点头,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更上层楼表示满意。
朱厚照的幽怨快要堆积成山了。这人究竟会不会聊天啊,太伤人心了!不理他了,宝宝生气了。
小太子气哼哼的站了起来,扭头大步走进了屋中,只留给苏默一个带着“卍”字形的后脑勺。
“唉…….”苏默愣了愣,抬手要喊,手举到一半又停下,耸耸肩,无声的笑了起来。熊孩子终归还是熊孩子,一言不合就使性儿,苏老师见得多了。且让他使,这会儿越哄越是矫情。
屋里传来谷大用惊疑的呼声,随即朱厚照闷闷的回答传出:“我有些乏了,眯瞪会儿…….外面?你们甭管……”
声音渐渐低下去,门口处,谷大用脑袋探出来,对上苏默望过去的眼神,犹豫了下,随即奉上一个谄媚的笑脸儿,嗖的一下又缩了回去。
这人似乎与太子殿下的关系极为不凡,谨慎起见,还是不要得罪为好。既然太子殿下吩咐了不管,那就不管好了。反正这里是大内皇宫,他一人儿也弄不出什么花儿来。有这功夫,还是在小主子身上下下功夫才是。
平日里都是刘瑾那货跟在身边,自己等人便往前凑都凑不上,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咦,对了,说起刘瑾来,那厮怎的今日竟然不在?
谷大用有些疑惑,但随即便抛诸脑后。不在可不正好?管他死活!
门外,苏默一个人安静下来,随手扯了根草根咬着。左右看看,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侍卫们都在老远的外面站岗,这里除他之外,便唯有头顶上黯淡下来的夜空,有着先发的星光闪烁。
有风吹过,带来这个时节特有的草木青香,忽然静谧下来的环境,让他也不由的心中兴起难言的平静。
微微眯起眼,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只觉的似乎整个身体里外都一阵通透。
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屋里,无声的咧嘴一笑,他站了起来,略微活动了下手脚,背着手溜溜达达的信步往旁走去。
吃撑了,没人侃大山消食儿,那便自己走走吧。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此情、此景、此夜,正当其时啊。
自省阁虽建在偏僻处,但却占地极大。夜色朦胧中,影影绰绰树影参差,愈发衬的此处幽静静谧。
太子既然有令,那么只要他不意图走出院子,那便谁也不会来管他。打从他穿到这个大明时空,如今夜这般闲淡的时光,实在是难得一遇。
苏默贪赏着四周的静谧,一时竟也有些忘情。不知不觉中,已是走出老远,渐渐没入树影迷蒙之中,很快便不见了影子……
一刻钟后,自省阁外忽然喧闹起来,靴声橐橐之际,火把明亮,一队禁军大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不是别个,正是蒋正蒋统领。目光在失礼的大汉将军身上一扫,沉声道:“奉谕旨,捉拿钦犯苏默下狱问罪!”
几个大汉将军一愣,随即赶忙凛然遵命,躬身垂首让到两旁。
蒋正抬头遥遥望了里面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但随即一挥手,喝道:“进去拿人!”
说罢,当先带头走入。身后众禁军齐声应和,紧跟而入。松枝火把亮若繁星,映照的手中绣春刀熠熠生辉。
屋中听到动静,谷大用早已抢步出来,一眼看到这架势,不由的当即就是一呆。随即便反应过来,尖声叫道:“蒋正,你们这是做什么?想造反吗?”
蒋正脸上闪过不屑的神情,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哼道:“奉陛下口谕,前来捉拿钦犯苏默。谷公公,这里没你的事儿,且站开吧。”
谷大用目瞪口呆,面色猛的一白。这是什么情况?怎的忽然就要问罪了?可明明太子殿下还那样…….
正想着,里面朱厚照也被吵到了,气儿还没消呢,这帮子不开眼的混账偏来惹霉头。
气呼呼的大步走出来,张口大骂道:“狗东西,吵吵个甚…….呃,你们做什么?”
蒋正微微一怔,对太子他可不敢摆脸子。当下叉手恭敬回道:“启禀殿下,陛下有旨,着擒拿钦犯苏默下牢问罪。还请殿下将此人唤出,末将等这便告退。”
“啊?!要抓讷言?为……为什么啊?”朱厚照傻了眼,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他和苏默斗嘴斗气,固然恼火,但回想回想却又大觉有趣儿。然而此时冷不丁听闻他要被下狱问罪,当即便急了。
蒋正微微蹙眉,这个小太子向来顽劣,整日介不是惹是生非就是四处乱窜,全没陛下半分稳重之气,真无人君之相。只是奈何陛下子嗣艰难,偏又不肯多纳妃子,只专宠张皇后一人,唯有这么一个儿子,却是选无可选,如之奈何?
眼下都说了是圣旨,这小太子还要追问,真是无法无天了。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将外间发生的事儿简单说了,随后便不再多话,一挥手,身后分出几个侍卫便往屋中闯去。
朱厚照仍呆呆的站在那儿发愣,蒋正说的消息对他冲击实在太大,一时半会儿的完全没法消化。蒙古公主带兵叩阙?还是为了他刚认识的这个朋友苏讷言?这……这这……我去,默哥儿果然是牛逼大了啊,这么劲爆的事儿都能发生?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参与进去,这般热闹却是百年难得一见,那是绝不肯错过的。
他如此想着,先前一点恼意和困乏早已不知所踪,险些就要兴奋的手舞足蹈起来。
好吧,这小太子的思维就跟正常人不在一个点儿上。
“统领,屋中没人。”
“这边也没有.…”
“没有……”
随着一声声回报,所有人都傻了眼。苏默,竟然在这宫中,凭空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