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忽失温整座城都在喧嚣着,夜色到处可见点点篝火,如同空繁星一般。
马头琴和胡琴在悠扬的奏响,伴随着或粗犷或苍凉的歌声。浓郁的酒香和肉香飘散着,与各种烟气在这座塞外的大城空氤氲成大片的雾气。
篝火大会是蒙古族最热烈的节目,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贵族王公还是平民,此时此刻都会尽情欢唱饮宴,无分贵贱。
城央,最大的一处篝火正在点燃起来,那是招待最尊贵客人的地方。
苏默在太阳落山时终于醒来,一觉起来,但觉神清气爽,之前因为透支精神引发的疲惫尽数消散。不但如此,甚至他能隐隐的感觉出来,似乎这次他脑海的生命元气,又有了某种变化。
这种变化并不足以让他向崩解的方向靠近,而是如同一种类似精粹提炼的效用。这表现在他的帝视角这个能,便是视界再次扩大近倍。而其他各项能力,也都不同程度的有所提升。
对于这种变化,苏默大喜过望。
“少爷,可好些了?”胖爷第一时间过来,关切的问道。
苏默伸了个懒腰,点头道:“从没有这么好过。有什么动静吗?”
胖爷先是大松了口气儿,随即撇撇嘴,不屑道:“能有什么,果然是想要针对少爷,生怕咱们找借口不去呢。”
一下午,蒙古人来了好几拨,都是或明或暗的问及苏默的情况。及到傍晚时分,甚至兀木尔那边有个小子还亲自过来探看,结果不等胖爷发作,便被一起来的图鲁勒图一鞭子抽走了。
“这位公主…唉,挺好的一姑娘。”胖爷叹口气,说起图鲁勒图时,脸有些纠结。下巴抬了抬,指着屋多出的两个青铜火盆:“怕你不耐草原寒冷,又送了两个火盆还有些香料,在旁边坐了好久才走。”
苏默默然,半响忽的展颜一笑,拍拍他肩膀道:“胖啊,爷是个狠心之人吗?”
胖爷一愣,认真思考,片刻后道:“不是……吧……”
苏默脸颊一抽抽,翻个白眼气道:“能把最后那个吧字去掉吗?”
胖爷抹搭下眼皮不说话,脑子里想着之前一路小姑娘被忽悠的种种片段…….
苏默哪还不知道他的想法,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怒道:“爷那是顾全大局,也是为她好,你懂个屁。”
胖爷撇撇嘴,不以为然。
苏默不理他,迈步往外走去。边走边长声吟道:“如果我有翅膀,我可以飞青天,再无拘束。我有翅膀吗?没有。所以,我无法越过高山,飞过草原;如果我有马儿的四蹄,我将一日千里,自由奔跑。我有马儿的四蹄吗?没有。所以,我只能脚踏实地,一步步穿过荆棘…….”
胖爷目瞪口呆,听着这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语句,不明白究竟什么意思。但那古怪的语调和句式,却偏偏又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境,让他别扭至极。
少爷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自己听不懂呢?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直白浅显,可连在一起,却又模模糊糊,似懂非懂了。
唉,他不由颓然叹口气,心大是颓丧。看来自己的缘法还是不够啊,转世仙人的境界,果然不是自己这个凡人可以窥觊的。
不过转瞬他又开心起来。现在不懂没关系,自己只要跟紧少爷,还怕没有懂的那一天吗?这么想着,便又高兴起来,快步跟了去。
苏默哪里知道自己一时心有所思,改了几句痞子蔡的自问,便又给扯到仙道去了?他此刻的心,更多的却是无奈和愧疚。
图鲁勒图对自己的一番情意,饶是他这两世为人的浪子,也是感动莫名。但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纠结。要知道毕竟这个时代,大明和蒙古天生敌对,矛盾不可调和。
所以,若是他一旦接受了图鲁勒图的感情,那等到分别的那一日,小姑娘又将如何自处?一边是情郎,一边是父亲,间更是掺杂着国仇家恨,此纠结岂不是要活活折磨死?
这可不是小说的意淫,什么异族公主外国皇后的只管一股脑收入后宫,主角光华作用下,王八之气一发,所有问题都将不复存在。
来了大明这么久,他早已清楚的明白,现实的国仇家恨是何等的残酷。那边关之地千里残破的断壁残垣,那几乎铺满了黄沙地的累累白骨,那哪怕是在互市勉强平等交易时,也各自满含警惕、流露着不加掩饰仇恨的目光,无不清晰诠释着双方不可调和的仇怨。
达延可汗或许可以容许自己在他的地盘,与图鲁勒图发生点什么,但却绝不会容许女儿此随了自己回去原。除非自己可以真的留下来,从此再也不回去。可是那可能吗?答案当然是不。
这无关民族大义,又或者什么忠君爱国。实在是在那原大地,已经有着他不可割舍的亲情、爱情和友情。
而反过来说,算是达延可汗同意了,作为蒙古公主的图鲁勒图也愿意跟自己回去。可是回去后呢?图鲁勒图会被其他人接受吗?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会被当做普通人看待,血脉注定了她必须承载起部族的一切。这一切包括恩与怨、血与泪,还有那积世的仇与恨。
当然他可以做到将她彻底藏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免去外面那些风风雨雨。可那是图鲁勒图喜欢的生活吗?她便如同一只草原欢快的小鹿,向往的总是自由和平和。如果把她整日拢在家,变成一只笼雀,她的结局终归只能是渐渐凋零。
少女情怀总是诗,十六岁的小姑娘,总是梦想期待外面世界的精彩,却很难想到外面的世界除了精彩,更多的却是无奈。如果他这么接受了她,那才是完全的不负责任。
一切,且行且看吧。苏默这么想着,长长吐出口气来。
常家哥几个和魏氏兄弟等一帮子亲卫迎了过来,相互打个眼神,默契的将苏默拥在间。每个人都是收拾的干净利索,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都藏着家什。
蒙古人午时饮宴时,那近乎毫不掩饰的恶意,让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到了这一刻,差事什么的已经不关苏默这个副使的事儿了,他们要做的,是考虑如何保证自己等人的安全,直到返回大明。
人群一个披着大氅的士迎前来,神情复杂的抱拳施礼。草原的夜风,让他虽然刻意多加了件衣服,却还是有些抵挡不住,以至于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着。
“苏副使,审时度势,忍人所不能忍者,才为智者也。还望苏副使谨记之,切切,切切!”顾衡低声说着,并不在意常家兄弟等人森冷的目光。
他身为于冕的幕僚,为东家解忧献策乃是本分职责,他无法躲避。但他却可以以身相代,无负道义良心。至少,有他在此,真到了危机之时,也能出些力气,转圜一二。
“呸!你这满肚子坏水的奸贼,假惺惺的又来装什么好人?真当咱们是傻子吗?”常家兄弟,脾气最是暴烈的常罴怒目大骂道。当时情形他却是看的分明,让于冕那老货躲了,却把苏老大推出来顶缸的便是此人。常四哥最恨这些口蜜腹剑之辈,毫不掩饰的杀机*裸的对着顾衡而去。
顾衡默然不语,只能默默承受。
苏默眯着眼打量他,伸手挽住待要冲去的常罴,忽然笑道:“我记得你,姓顾,叫顾衡对吧。呵呵,有心了,我懂的。”
说罢,举步往前行去。顾衡愣住,这是怎么个意思?待旋即脑灵光一闪,猛然明白过来苏默最后三个字的含义,顿时不由的悚然动容,一抹抑制不住的激动情绪升起。
我懂的,简单的三个字,却是透露出许多不须言表的意味。既有理解,又有释然,更多的却是包容。且不说这份胸襟,便单只那份洒脱,足以让他这自诩智士的人感佩莫名了。
便如同历代谋士一样,最能打动他们的,不仅仅是明主。更是明主对下表现出的态度和胸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无疑,苏默以后世人习惯性的平等相待,在这一刻落到顾衡眼,便是腹心、知音一般。
君以国士待我,吾当以国士报之!
夜色,顾衡忽然觉得那原本冷侵入骨的寒风,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捱了。伸手裹了裹身的大氅,长长吐出一口气,随即快步赶了去。
“苏老大,何必与那酸腐卑鄙小人多说?”前面常罴满面不悦的抱怨道。
苏默哈哈一笑,伸手毫无形象的揽着他的肩头,摇头道:“四哥勿恼,回头兄弟陪你好好痛饮一番是。”
常罴便回嗔转喜,眉花眼笑起来,忙不迭的连连点头。苏默暗笑,和这憨人原不能解说清楚,但这番维护之情却须领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回头看时,却是顾衡安步当车,洒然而来。常罴又要瞪眼,但想想苏老大都发话了,便只得冷哼了一声,转身往自家兄弟那边去了。
常四哥不待见的人,绝不会给你玩什么虚与委蛇。不喜欢是不喜欢,老子不理你。
“如此草原如此月,当与苏副使共赏之,万勿鄙辞。”
苏默展颜一笑,眸光清澈如水,也不多言,把手往前一引。顾衡大喜,抱一抱拳,随即二人同时大笑,都觉得一种默契流淌其。
“嘿,姓苏的,咱们还当你缩了卵子不敢来了呢。你可做好了准备,今晚的节目可很是精彩,但望你莫让咱们失望啊。”前方传来一声嚣张的狂笑,火光明暗的辉映下,兀木尔带着一帮蒙古少年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