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刚才在座时,以一种近乎极为矜傲架势的道姑,此刻却匍匐于尘埃,浑身颤抖着以额触地请罪。此情此景,又有谁敢信?而若是被周才、何锦二人看到,又不知他们还会不会敢动别的心思?
两个侍女而已,这样的两个侍女,怕是孙景文之流的知道了,也要活活吓死了吧。
“跳梁小丑而已,大事为重,不必节外生枝。”两女中,身材略高的那个背对着王九儿,平静无波的淡然说道。
王九儿身子一颤,连忙应是。
那女子又道:“以后莫要如此了,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方,小心露了痕迹。若是被人察觉了,你当知道后果的。好了,你退下吧,我累了。”
王九儿头低的更下了,连声应着是。只是那深深低下的头,在无人看见的时候,眼中闪过怨毒的光芒。
她本无忧无虑的在家乡自在,谁知道祸从天降,忽然一日被毫无道理的抓了去。随后便是一系列的酷刑招呼,直到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了,忽又被放了出来。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让她老实办事而已。便如同训练野兽一般,总是要让野兽吃足了苦头,在心中留下刻骨的恐惧后,才会老老实实的听话,再不敢起半点心思。
可她是野兽吗?她当然不是。所以,她只是把这份怨毒藏的更深,然后更小心的表示着彻底的臣服,耐心的等待着。
她本不是普通人,身体里有着一半的血脉,传承自北方的狼族。狼,从来都是最有耐心的猎手。
恭敬的又再叩首,然后才默默的爬起身来,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小姐,咱们……咱们还是逃吧。我……我好怕……”待到终于只剩下蒙面的主仆二人后,显得更小的那个女子扯住小姐的衣袖,哽咽着颤颤的哀求道。
小姐身体微微一震,慢慢回过身来,将侍女娇小的身躯轻轻拥入怀中,低声叹道:“逃?咱们又能逃到哪里去?这天大地大,却早已没了你我的容身之处了。”
侍女身体颤抖的愈发厉害了,原本的哽咽也变成了小声的啜泣,惊恐的道:“可他们……他们是……是要谋反啊。那……那会诛九族的。呜呜呜……”
小姐轻轻抚着她后背,先是默然,忽又冷笑道:“诛九族?你我又哪来的九族可诛?苍天不公,善者受欺,恶者逞威,我身死后,又何必管他洪浪滔天。簟儿,勇敢些,这世上便你我姐妹相依为命了。没人能救得咱们,咱们只能随波逐流,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
簟儿啜泣声渐小,用力的抱紧小姐,将脑袋拱在小姐的怀抱里低泣。与这个可怜的女孩儿而言,世上再没有一个所在,能如小姐的怀抱这样给予她一些温暖了。
“要不……要不咱们再去求求袁公子?难道……难道他便真的连一点情分都不顾吗?”拥抱良久,簟儿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望着小姐,两只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哀肯祈求之色。
小姐身子猛的一僵,随即便不可自抑的剧烈颤抖起来。一把推开簟儿,随即两手狠狠抓住簟儿柔嫩的肩膀,面庞抵近簟儿,厉声道:“莫要再提这个名字!永远不要!他不是人,是禽兽!禽兽懂吗!”
簟儿吓的小脸发白,慌不迭的连连点头,眼中大颗的泪水又再不由自主的滑落下来。若不是始终恐惧着所处的这个地方,怕是早已要放声大哭了。
小姐剧烈的喘息着,面巾外露出的两只漂亮的眼眸死死的瞪着簟儿,直到半响,才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看着这个相依为命的妹妹惊恐的眼神,终是心中大恸,猛地将簟儿拥进怀里使劲抱住。眼中却也再忍不住,也是留下两行清泪来。
“对不起,对不起,簟儿,姐姐不该凶你,是姐姐的错,姐姐跟你赔礼好不好,你莫要怪姐姐。”她将下巴抵在簟儿的肩头,嘴中喃喃的低声念叨着。刹那间,泪湿重衫。
簟儿终是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使劲的反抱着小姐,拼命的点头,随即又使劲的摇头。哭道:“簟儿不要小姐赔礼,呜呜,簟儿再也不说了,呜呜呜,簟儿会勇敢,会一直陪着小姐的,呜呜…….”
语声凄然,隐隐间似带着一种如同绝望的死气。小姐心中愈发悲不自己,抱着簟儿小小的身子,两人抱头哭作一团。
这一刻,小春园似乎也不春了,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将那秋季的萧杀弥漫进来。旁边树上,两片微黄的叶子挣扎了几下,终是认命般的脱落下来,飘零着往地上坠去……
夕阳之下,似有隐隐的呜咽传来,如同生命的挽歌。黄叶零落了,尚有大地作为归宿。可这两个女子,她们的归宿又在何方?
这个问题没人知道,也没人去关心。不,其实还是有人在关心的。只是这个关心的人,现在自己也是一身的麻烦,有些泥菩萨过河的味道。
早上一早,苏默就拉着蒙鹰和胖子又出了门。今天便只他们三个出来了,何莹似乎仍未从昨天的打击中脱离出来,在苏默邀她出门时,头一次的推脱了,只说自己有些累了,想在家里休息下。
苏默讪讪的,也不知该如何劝解,沉默半响,便由得她去了。感情的事儿,终归要自己考虑清楚才行。苏默愿意给她时间思考,冷静的问一下本心,又何尝不是对两人间这份感情的一种负责?
而且,实在说,此时此刻,苏默也实在无心他顾。身处险境,如同走在悬崖边缘,他要考虑的事儿太多,太多了。
“从今天起,我便叫蒙何了。嗯,是老蒙你的本家晚辈,远房侄子。”出了门,苏默头也不回的随口说道。
蒙鹰一愣,随即连忙点头应下。面上满是眉眼笑的道:“可不知老朽几世修来的德缘,竟能有一日扮仙师的亲族,真真是……哎呀,仙师放心,老朽定会安排好的,绝不会有一点破绽。”
这么说着,心里却是要哭出来了。若说这事儿要是放在两天前,蒙鹰或许还真是会这么想的。可是现在,在他已然明白了这位仙师竟是把矛头对向了安化王,实在说,蒙鹰真心恨不得自己从未认识过他才好。
安化王啊,一位在宁夏近乎只手遮天的皇裔。跟他作对,自己可不是活腻了吗?
什么?你说苏默是仙人,不怕?郁闷个天的,苏仙人是仙人不怕,可蒙大庄主不是啊。跟紧苏仙师脚步,或有可能某一天踏上仙途,但不是仅仅是可能吗?
再说了,这个可能又将是在什么时候?十年,还是二十年五十年?那都毕竟是未来不是?可安化王爷可是眼下啊。
苏仙师得罪了安化王,回头拍拍屁股走人了,谁能奈何的他?最后背锅倒霉的,蒙大庄主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这大小长短真是不要太合适了。
可是他能拒绝吗?显然不能。所以,蒙大庄主只能肚中心酸,脸上却依然笑的跟狗尾巴似的,而且还必须要真诚,无比的真诚。否则惹得仙师怒了,也不必麻烦安化王费事了,仙师大人只要动动小指头,就一切万事大吉了。
本家晚辈?远房侄儿?这真是太好了,蒙家枝延叶漫,果然好多侄儿,就是不知日后究竟哪个倒霉了。
“少爷,您想直接出面?这……”身边胖子迟疑了半响,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只是话中之意未尽,意思却是明白的很。
苏默耸耸肩,摊手不在乎的道:“没办法,有几个人或许很麻烦,必须我亲自去接触下,随机应变,做一些安排。否则,一个不好,咱们栽了这里倒没什么。怕就怕死不死活不活的,今后只能流落到沙漠上做了野人,那可就实在无趣的很了。”
胖子脸上忧色更甚,犹疑着道:“可是……”
苏默摆摆手,打断道:“没有可是。嗯,不过在这之前,必须要先办另一件事儿,然后再做决断。”
是的,办另一件事儿。确切的说,是想法子见一个人,一个让他心中怜惜,思虑再三还是放不下的女人。这无关情爱,无关男女之事,只关对美好的一种珍惜。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年的午后,阳光下那个有着耀目般明澈的微笑;也怎么都放不下,那个风中总有些茕茕的落寞。
那么,便问一下吧。或许只是简单的搭个手,就能让那份美丽在这世间多停驻一会儿。或许真的就只是一会儿,但他愿意为这一会儿做出些努力。
这一世本就是上天的恩赐,已经赚到了。他真心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一些什么。更何况,他能感觉的到,那个人不会对他不利,从心里不会。
不需要证据又或者理由,他就是那么感觉的。以他的敏锐,这个世上还没有什么能蒙蔽他的感觉。
而且,他隐隐的有种明悟。这次的相见很重要,如同某种救赎一样,既是对那个人的,也是对自己的。很莫名的,完全找不到来由。
“咦?这里竟也有这玩意儿?”随意的进出着两边的商铺,直到在某个乐器行里,被墙上挂着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眼神。
吉他,那是一把吉他。能看出来,这是一把刚刚制作出来的成品,某些地方甚至并不规范,但却难掩那股与生俱来的跨越时空的气息。
“客官竟也认得此物?那必是伯牙之流了。呵呵,不怕客官见笑,小的也是头一回上手,却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的声音。嗯,很独特,别有一股风韵。”
掌柜的是个貌相憨厚的中年人,眼见苏默站在那把吉他前面,脸上全是赞赏之色,忍不住的凑了过来,却正好听到苏默的话音儿。
“可以拿下来看看吗?”苏默笑眯眯的点点头示意,“我对这乐器有些研究,若是差不多,这吉他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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