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王义带着大队人马忽然出现在家门口那会儿,苏默就很快反应过来,将他们所谓的计划几乎想明白了。
这帮人是不是有打劫他的目的不清楚,不过主要是借着这抓贼的把戏,进庄子察看卫儿那孩子的目的却是明确了的。
那么,忽如其来的沈松在被王义逼住,不能进入庄子后,仍然要求将庄子上所有人都喊出来问话,这里面玩的是什么把戏?
要知道,即便后世问案,在面对受害者时,也不会像这样逮到每一个人都问,都是有重点有捎带的。
受害者可以问,可是受害者的家属你问个毛线啊?那不是没事找事儿吗?除非是有仇,纯折腾人的。
那么,问题来了。沈松和苏默还谈不上有仇,最多算是不太对路。就凭这,就去抓着整个苏家庄的所有人发泄,那是要疯吗?更不用说,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苏家庄上有几位国公府上的人派过来当差。
这些人虽然身份上都属于下人,但是如果有哪个不开眼的真拿他们当下人的话,那这傻叉也就离死不远了。只要人家随便给老东家提上一言半语的,绝对保证你吃不了兜着走。
要知道这些能派到苏家的人,在国公府里都属于老人儿,还是很受尊重的老人儿。如今因为表示亲近,派到苏默这儿应差,吃了委屈能干吗?不为情分,单只国公爷的面儿也丢不起啊。
既然如此,沈松仍然开口就要所有人都出来接受问讯,其中意义就大了去了。
苏默第一反应就是卫儿。沈松也是冲着卫儿来的!
不说话,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沈松,沈松也毫不示弱,冷冷的瞪回去。
一时间,苏家庄外忽然出现诡异的安静,唯有苏默和沈松二人冷冷相望,谁都不出声。
半响,苏默忽然笑了。这种无声的较量,其实是两个人之间无言的谈判。同时,也是两个人各自态度的表露。
苏默的意思是表达自己的不快,同时是问沈松是不是一定要这么绝。而沈松毫不迟疑的回敬过去,就是表明自己坚决的态度,告诉苏默没得谈。
这种交锋固然是双方的,但沈松却疏忽了。苏默通过这个方式,终于也基本确定了一件事儿,那就是沈松的确也是来找人的。虽然这个人是不是卫儿,暂时还不能确定。
“好,既然是明府大人的令喻,草民安敢违抗?”苏默轻声说道。随即一挥手,吩咐道:“去,招呼我们苏家所有人都出来,参见明府大人。”
他口中说的平淡无奇,但吩咐的人却非同小可,竟是对着一旁的英国公小公爷张悦说的。
而张悦竟也毫不迟疑,立即便慨然应下,转身施施然进了门。这要换一个不知情的人来看,还真要以为张悦就是苏家一个下人了。
可不知情的人又哪里知晓,其实这正是二人间的默契表现。张悦很默契的听明白了苏默话中的重点,“我们苏家”这四个字。
既然是苏家的人,那便只有一帮子下人了。而这些人全都是从难民中选出来的,身家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了。
至于说福伯、石悦等人,那是英国公府上的人,却算不得苏家人。而卫儿,那更是福伯的小孙儿,跟苏家有什么关系?
这也是苏默特意让张悦去传话的原因。就是暗示点明让他利用自己的身份,挡住沈松可能的目标。
沈松倒是一时没想明白这里面的关窍,不是他笨,而是信息的不对称导致。他只知道苏家有国公府安排来的人,但具体是哪一位就不清楚了。更不用说在事儿初露端倪之时,苏默早已给卫儿安上了个新身份,福伯的孙儿这回事儿。
他唯一惊凛的是,张悦堂堂英国公世子,竟然与苏默的关系到达了这种地步,这让他心中不觉有些凝重起来。
两下各自心思,俱都沉默不语。不多时,庄子里一阵噪杂,随后,在张悦的带领下,后面跟着楚玉山等一众家丁仆妇,足有百多口人,呼啦一下将原本空阔的门口挤了个满满当当。
这些人早得了家主的吩咐,今晚一晚上就准备着应变。因为感念苏默的相救之恩,更是知道失去了家园的他们,如今能有这么一块地儿落脚扎根,还能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下来,全都是苏默这个家主给予的。
故而,人人都抱着一种以死相报的念头,想要找机会报答苏默。如今听闻连新来的县令都要寻家主的麻烦,顿时便炸了锅。
也该着沈松倒霉。倘若今晚的事儿,还是庞士言在的话,这些人怎么也要念着点好儿,毕竟是庞士言在任时委任的苏默办差,才有了他们现在的安定。
可是沈松是谁?一个对他们毫无恩义可言的陌生人罢了。他们遭难时,沈松根本还没来呢,现在日子刚好了好,这对自己没有半分关系的新任县官儿,却想要为难他们的恩主,这谁能忍啊?
于是乎,沈县令遭罪了。
倒是没人敢对县令大人无礼的,毕竟一方是官一方是民,两下里地位差的不可以道理计。
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存心捣乱,装疯卖傻啊。你问东,他们答西。你说撵鸡,他们去打狗。再要多问几句,就有人当场哭嚎着说如何如何受了惊吓,请明府大人做主云云。
这还不说,这帮人里不但有家丁,还有好几个仆妇。这些个老娘们哪个是善茬儿?平日里在苏家干活儿就是一副泼辣爽利的架势,如今爽利先收了,只把那泼辣劲儿使出来,顿时热闹大发了。
先是彪悍的将一帮大老爷们挤开,然后团团围住县令大人,这就开始嚎上了。那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啊,从今晚上忽然被贼人惊吓说起,然后再说到生活的艰辛不易,遭灾那会儿的种种磨难。再然后,又扯到家里男人如何如何粗暴不知情趣,孩子怎么怎么不听话不好管教。最后竟然还有人满怀期望的问沈松,明府大人家中有没有什么针线活儿给她们做的……
沈松这个晕啊。人都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那么一堆女人是多少只鸭子?而一堆已婚的泼辣妇人,等同于鸭子的程度,又将是以几次方的程度递增?
沈松只觉一阵阵的头昏脑涨,一帮衙役早被挤到人群外不知多远去了。就算沈大老爷想要喊人来驱散人群,众衙役也是莫可奈何啊。
更何况沈大老爷初来武清上任,远还不到表现威严的时候。现在的他,更多是要树立亲民勤政的形象。唯有先应和了民心,站稳了脚跟后才能谈得上威严什么的。
虽说这种亲民什么的,其实更确切的是对那些世族大家而言,普通屁民根本就不算什么。可问题是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啊,必要的形象还是要的嘛。而且,眼下不但有苏默等人在旁看着,还有东厂的番子也在,这种情形下,你让沈大老爷如何震那县太爷的官威?
不能赶人,也不能骂人,还得尽量做出一副亲民爱民的样子,沈大老爷这罪可就遭的大发了。
双翅帽儿歪了,袍子也扯开了,还有半拉袖子不知被哪个缺德娘们偷偷甩了一把大鼻涕,那黄绿黄绿,差点没把沈松恶心的隔夜饭都吐出来。
就这还不算,看他似乎不怎么发怒,妇人们的胆子便也渐渐更大了起来。从开始的只单纯的围着哭嚎,渐渐发展到上手去揪扯了。
结果你拉一只胳膊,我抱一条大腿的,便听着沈大老爷不时的发出一声惊叫:“啊,放手……不可,万万不可。谁,是谁…….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停,快停手!这…这成何体统,成何体,啊!谁的手这是…….”
人群外,苏默两手抄着袖中抱在胸前,笑眯眯的看着,这热闹看的叫一个开心啊。
张悦忍着笑,一边看着那边只偶尔能看到双翅帽儿上的帽翅儿晃一下的场景,低声道:“哥哥,你太坏了,真的,太坏了。小弟在京里总么也算一号人物,可却从没见过你这么恶心人的。哈哈,不过实话说,我喜欢,真是太喜欢了。跟你这些日子,比在京里有趣多了。”
苏默目不斜视,笑眯眯的斥道:“不许污蔑我,我是好人,哪里坏了?分明是明府大人受万民爱戴,是官民共乐的欢喜场面,你怎么就想的那么歪呢?这样不好,要改,必须改!知道不?”
张悦就笑着说是,然后两人抱着手挤在一起欢乐的看热闹。正看得高兴,门里又是大队的人涌了出来,却是早先进去的王义一帮东厂番子。
番子们的中间,或扶或搀的,还有几个合力抬着的人,一脸的凄惨哀绝模样,时不时的有人**几声,或是喃喃咒骂着,神情都有些癫狂了,却是几个特倒霉的被狗狗们追上后的产物。
王义一脸的铁青,阴着脸大步走出,按在腰间佩刀上的手握的紧紧的,青筋都跳起老高。
太惨了,真是太惨了!饶是他这东厂见惯了各种惨像的档头,在看到了自己一帮手下的模样时,也是不由的倒吸口冷气,心脏一抽一抽的。
换谁看到被一群狗压在地上,身子还在一动一动的景象,他也得抽抽。更不用说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是浑身腥呼呼的恶心样。甚至其中还有几个腿脚都不利索的,哪还有半点之前的精英模样?就算乞丐都比他们要好看百倍。
这些还都不算,让王档头又惊又怒的是,好一通查点后,甚至连后来围墙外面,被楚玉山等人也借机暴打了一顿后要过来的一起算上,还是少了一个人。
麻四儿!麻四儿不见了。
是真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整个苏府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几乎所有地方都看过了,没有。只除了几件疑似麻四儿穿过的衣服,零散的从后院一直到一处围墙下,再然后就没有任何线索了。
围墙外也派人看过了,什么痕迹都没发现。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又或者在到了那围墙后就凭空飞走了。总之就是找不到了。
要说是被苏府上的人抓了,可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就那几个倒霉的手下所言,似乎麻四儿也是头一个跑掉的,当时苏府的家丁还离着大伙儿老远呢,不太可能被人抓到。真要说嫌疑,倒不如肆虐大伙儿的那些臭狗更大一些。
这种疯话王档头当然不会信,不过对麻四儿失踪的怀疑,还是不能释怀。他准备好好跟苏默谈谈,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线索来。毕竟,麻四儿是东厂的人,可以死可以逃,但不能落到旁人手里。这不是一个人的事儿,而是东厂的面子问题。
然而,就在他一踏出苏家大门后,便登时目瞪口呆,彻底被眼前这一幕震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