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程府后花园。
天上的炙阳将大地烤的热气蒸腾,但是在这个小园子中,却因着花树繁茂,那炙热却半分不剩,偶尔还有阵阵凉风吹过,颇是宜人。
花园中的小亭子中,两个娇俏的少女一坐一立。坐着的少女眉目如画,手托雪腮,两眼怔怔望着空处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站着的那个一身丫鬟打扮,却是一会儿看看桌上摆着的瓜果点心,暗暗咽下一口口水;一会儿又左顾右盼,眼神儿跟着园子中飞来飞去的蜂蝶而动,显的有些无聊。
亭中除了主仆二人外,再无旁人。良久,那明显好动馋嘴的丫鬟便有些挨不住。眼珠儿转转,噘着嘴儿戳戳坐着的少女胳膊,娇声道:“恩姐啊,你都发呆了半个时辰了,可不要闷坏人了。你瞧,这天儿热的,不如食些番瓜可好?那番瓜昨儿便让柱儿沉在井里镇了一宿的,这会儿不吃再放下去可就不凉爽了。”
程月仙被她一戳醒过神来,白了她一眼,嗔道:“你要吃便吃,哪个还拘着你了。偏在这里装腔拿调儿的,往日里也不见你多守规矩。去去,自己去吃去,莫来烦我。”
钏儿便嘻嘻一笑,欢呼着冲到桌旁,伸手拈起一块西瓜,小心的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随即小嘴儿蠕动着,眯着眼品味着,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西瓜在这会儿还没像后世那般大面积种植,名字叫法也不是西瓜,而是番瓜。
多是从甘凉那边,又或是南方贩运过来的,价值颇为不菲。便似程家这般的大户,也不过只能偶尔买上几个解解馋。
放在后世,一个三口或者四口之家,一个西瓜足矣。但是在此时,一个大户人家上下百十口的,几个瓜哪里分的过来?也就是主家亲近的下人才能偶尔被赏赐一片半片的。
所以,小丫头钏儿能得以守着这么大一盘西瓜,虽说不能真个敞开肚皮全吃了,但仅仅是看着也让她大感幸福,满足的不得了。
一连吃了两块,但觉满口流蜜,胸中也有一股凉爽之气升起,登时将那夏天的烦热一扫而光。
舒服的打了个小饱嗝,恋恋不舍的又再看看盘中剩余,无奈人小肚子小,委实是吃不下了,这才掏出手帕擦擦小手和嘴巴,歪头看向兀自还在愣神的小姐,脆声道:“恩姐,这番瓜好好吃哦。那些种瓜的人,天天都能吃到,可不是要跟神仙一样了?”
说着,小脸上露出神往的神情。
程月仙一脸的无语,白了她一眼,懒得跟这傻丫头多说。种瓜的人便能天天吃瓜吗?别说这瓜不能当饭吃,即便是能,种瓜的又哪里舍得吃,那可都是钱呢。
换了钱再去买米粮,所得足足能让一家人全年不用挨饿。钏儿这种种瓜便能天天吃瓜的奇葩想法,怕是跟那“何不食肉糜”一样令人发噱了。
程月仙可不是那种不懂五谷的大户小姐,对于寻常百姓的疾苦,还是很知道一些的。只是对着自己这个有些傻乎乎的娇憨丫鬟,真要想解释清楚,怕是不知要费多少口舌。这大热天的,她实在提不起那个心情科普,也只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白她一眼算完。
钏儿却不知自己被小姐鄙视了,自顾发完感叹,没听到小姐回应也不在意。眼珠儿骨碌碌在其他几样水果上转转,又挑了个桃儿捏了送到嘴边啃着,两个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像极了偷吃的小老鼠。一边吃着,又含混的道:“咱们在这吃的舒坦,可怜牡丹姐姐在外面跑,可不知吃不吃的到这般美味。对了,恩姐啊,我记得咱们的水米分还有好多啊,怎的这次你又要牡丹姐姐去采买?我听说,南边可比咱京城这边又热上许多,可莫要热坏了牡丹姐姐才好,菩萨保佑。”
她自顾嘟嘟囔囔念叨着,程月仙听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起身走过来,冲她额头戳了一下,笑骂道:“好你个死妮子,莫不是我好心让你吃欢畅了,就是来编排我的?胆儿真肥了,早晚把你……”
“早晚把你发卖给人牙子,人家知道了。”不等程月仙说完,小丫头便抢着接下去,托着长腔儿,一边还翻着白眼儿。
程月仙气也不是怒也不是,抬手要打,却忽的目光往外看去,轻轻咦了一声道:“呀,娘亲来了。”
钏儿大吃一惊,慌忙站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将嘴巴擦干净。临了还不忘将吃剩的果核远远扔了出去。
自家小姐疼爱自己,让自己可以无拘的食用这些好吃的。可若是在夫人面前也不知收敛,那可就是犯傻了。
好笑的看着做贼心虚,忙着毁尸灭迹的丫头,程月仙无奈的摇摇头,脚下却已然迎了出去。
将程夫人接着进到亭中,这才亲昵的靠着坐下,仰脸道:“娘亲怎的过来了?这大热天的,若是有事,使人来唤孩儿过去不就行了。”
程夫人宠溺的摸摸她头,笑道:“总在屋里呆的闷,出来透透气儿也好。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来看看我儿。”
程月仙就满脸开心,大大的眼睛眯着,猫儿似的,极是享受母亲的疼爱。
程夫人慈爱的揽着她,道:“我儿方才在做什么呢?倒是难得见你没搞出一头的汗。”
程月仙身子微微一僵,才待回话,旁边钏儿却脱口道:“恩姐儿一直在发呆,发呆当然不会流汗了。”
程夫人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抹疼惜,轻轻叹口气,将程月仙往怀中拥了拥,轻声道:“我儿,你可是知晓了?”
程月仙狠狠瞪了多嘴的丫头一眼,随后仰起脸看着母亲,轻声道:“娘亲,爹爹会如何应对?”
程夫人默然,半响,勉强展颜一笑,道:“咱们程家忠义传家,受人之恩自当报答,你爹爹必然是有所为的。只是他毕竟是礼部侍郎、朝廷大员,一举一动都要谨慎守法,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却不好多言,否则救人不成反误了自己,却是不美了。”
程月仙默默的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程夫人心中黯然,扶了程月仙坐起,伸手拈了块西瓜给她,试探着道:“为娘方才说了,咱们程家有恩报恩,这一点毋庸置疑。只不过,报恩却有很多种方式。有时候,换一种方式,或许对双方都是好事儿也说不定。恩姐儿,你说呢?”
程月仙身子一僵,捏着西瓜的手不觉中用了力,顿时将那瓜的汁水捏了出来。
红艳艳的西瓜汁水,顺着白皙如玉的皓腕淌下,竟如血般刺目。
程夫人心下一惊,连忙取手帕帮她擦拭。
程月仙却如同未觉,直直的望着母亲,半响,忽的展颜一笑,淡然道:“母亲说的是。只不过,信必践、言必诺,圣人之言!孩儿虽女儿身,却是不肯逊于男儿的。”
她这话说的淡然,但却铿锵有力,言语中有着说不出的坚定。
程夫人身子一震,眼中蓦地闪过极复杂的神色。定定的看着女儿娇美的面庞,嘴唇嗫嚅几下,却终是化为一声轻叹。
程月仙放下手中捏碎的西瓜,抬起头望向南方,目光似乎穿过无尽的空间,眼神中露出说不尽的倔强和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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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清,凤水新城苏府。
苏默顶着一脑袋的雾水缓步走入。亲戚?难道是老家那边的人?可是,好像老爹说过,老家那边并没有什么太亲的亲戚了啊。
而且,就算有,也应当是找老爹苏宏才是,怎的指明找的是自己呢?
有道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自己现在在武清来说,算的上是个富人。但是放在整个大明,却连个屁都算不上。
若说这样也能谈的上富在深山有远亲的话,便打死苏默也是不信的。即便真是,可在眼下这个关头。别说远亲了,就是近亲,怕也是有多远跑多远,跟躲瘟疫似的了。
被天子下旨彻查,锦衣亲军出动,这般架势,哪个脑残的亲戚会不知死活的靠上来?
别说或许是不知道、没听说之类的,真要是因为知道了自己这点生发了,岂能不知道这更大的事儿?更不必说,如今武清城里早传的纷纷扰扰的,便是真的开始不知道,但到了地头儿也该清楚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一头闯进来。苏默觉得,这位亲戚肯定是头被门夹了,要不就是被驴踢了。否则,实在是难以解释了。
带着张悦和徐鹏举二人进了厅,抬眼处,便见厅上徐光祚正陪着两个年轻人坐着。见着三人进来,徐光祚明显大松口气儿,抢步起身迎上来。
两个年轻人中,为首的一个年约二十七八,脸膛微黑,目光如刀。随着徐光祚起身,也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的上下打量着苏默,脸上却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
苏默清晰的察觉到,这人的目光在张悦身上只是一扫而过,好似并不意外。但是当目光落在徐鹏举身上时,却是微微一怔,露出几分狐疑来。
另一人却是生的极为清秀,肤色白皙。一身文士衫,头戴方巾,目光也巡梭在自己身上,眼中满是探寻之意。
“默哥,你回来了。这位是丹公子,这位是蒋正蒋兄。嗯,是你的亲戚,来找你的。”徐光祚伸手引介道。说完,脚下退后两步,往苏默身后站定。
苏默眼神微微一眯。
和徐光祚等人接触了这么多天,兄弟几个已经颇有些默契。徐光祚介绍中,竟然是先介绍的那位丹公子,显然徐光祚认为,这位丹公子才是做主的人。
丹公子?这却又是哪路神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