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送亲的队伍离京的日子订在八月初,选的自然是良辰吉日,天高云阔之下,长长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在百姓的跪送之中驶出京城的大门,宁馥做为押送嫁妆的女官在队伍后方打马而行,韩尘统领护军并代表大周亲自相送,在队伍的正前方。
关于这次送亲之事,一是赤嵘特地有此要求,二是祝万柔也并未反对,祝万柔反对的不是她,而是坚持要一同前去的韩尘。
而彼此也都清楚,祝万柔之所以不反对她去送这个亲,无非也是为了方便在路上对她下手罢了,而韩尘坚持要来,也不过就是防着祝万柔在路上对她下手罢了。
宁馥近日里总是忍不住在想一个问题。
她突然觉得,有好多的不幸与麻烦之事,都是一个死循环。
祝万柔本就厌恶她,因为韩尘之故便就越发的想要除掉她,而韩尘因此而护着她,而因为韩尘这样越发护她护的厉害,祝万柔便就越发的对她恨之入骨,就越发的想要除掉她。
只是到得如今的地步,祝万柔也终于不再能像婚事订下之前那般能够为所欲为了,送亲一路容不得出半点闪失,即使她再是安排人过来对她行刺暗杀,无论是人数还是技术,都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
不仅皇帝对她有了限制,她手里能用的人也都再不敢过分造次。
便就是得了祝万柔的号令要取了她的命,却也终究不能明刀明枪的硬杀,韩尘这边的人不是摆设用的是其一,其次便是若真的阵仗太大,搅得这婚成了场不吉之事,就成了大罪过了。
是以,这一路并没有多少凶险,可恶心人的事却是没怎么少,但是随着距离穹夷越近,这些子事便也就逐渐减少了去,取而代之的便是入口的食物与近身的物品时常会有人动动手脚。
霜容和烟珑几人也都已经被锻炼出来了,所有近身的东西和入口的东西自是严格把关,每每挑出有问题之物丢出去之后,也没什么可惊讶的,除了叹气和嗤笑之外,也不怎么当回事来说了。
不过烟珑偶尔还是会提起一两句。
“到得如今,大长公主也难免有点岑驴技穷水到尽处了。”她低眉轻叹:“其实与其做这些子没用的事,不如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您和穹夷交好她不可能不知道,她此时应该好生想想自己以后在穹夷的日子,眼前已经不可能改变的事实,她做这些又能有什么用,便就是真的将你如何了,她的将来也是断然不可能改变的”
霜容听了烟珑这话之后也是同感,不过对于祝万柔的性子,她并不觉得祝万柔这般超乎常理,也是说了一些子话。
不过宁馥却没听进去。
她突然就不由的想到了自己。
在这件事上,祝万柔对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不可能改变她要嫁去穹夷的事实,人人都觉得她的动作都甚至于有些可笑无用,可是从某些方面来讲,她宁馥正在做的事情,又何尝不是一样。
只不过她所做的事,都不为人知罢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能改变她要进入太乙大殿回到船舱离开这里的事实,这是她一直都坚持在走的路,也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她的决定。
别人不知道,可她心里清楚的很,她明明早晚都要离开,离开这里的一切人与事,她一旦离开,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再与她有任何的关系与牵扯。
这么简单的事实,如此简单的道理,她的这颗心,怎么还会不受控制的因为某个人而摇摆。
这去往穹夷的一路不比吴耆之行,她与韩尘不可能日夜都吃住在一起,但是韩尘的小动作却一点也没有少,字条和小食就没断过一直往她这边送,这些就算做的再隐秘也断然不可能瞒得过祝万柔的耳目,更甭论韩尘也没打算刻意隐瞒,是以,那一驾喜辇上的怨气日渐浓盛,宁馥顶着压力与无奈也是没辙。
今年这一年似乎注定是个奔波的年头,到达穹夷的时候已经九月底,宁馥很是感慨,掐算下来这大半年过去她已经将大周的两头都跑遍了。
穹夷偏北,草原之地的冬天来的很早,虽然才九月底,但是早上和晚上的温度就已经很低,只有中午日头最盛的时候有些热的厉害,温差特别的大。
走过一次的路再走一次,心情却是百转千回再不可同日而语,当看到穹夷的王庭,当看到手捧鲜花高呼欢迎的穹夷百姓,当看到打马于前,一身凛然高居马背之上的英挺男子之时,宁馥远远的看着,突然觉得这草原的日头果然很烈,恍的她都快要不敢认那人了。
那人本是面沉如水,却是隔着千万人一眼就盯准了仪仗后方的她,面容当即如破冰一般绽出笑来,如同花朵瞬间绽放,如同沉封突然破水,如同压抑瞬间解禁。
隔着那般远,太阳之下她眯着眼平视前方,见他在马背上突然高举双手,傻呼呼的在头顶上猛力的挥着朝她打招呼。
“宁馥!宁馥!宁馥!”
他声音极其响亮,在这么多嘈杂的人声里都那般明亮出挑,而草原王这般呼完之后,所有捧着鲜花的百姓竟也跟着学起了他的动作,拿着鲜花高举过头大力的挥着,口中也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宁馥!宁馥!宁馥!”
这般山呼。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说不郁闷也是假的。
果然,赤嵘还是这么个样子,凡事都不会让她感动超过三秒,必会让她郁闷。
她不是只身一人来的,他也不是专程来接她的,她只不过大周公主送亲队伍中的一介女官。
赤嵘带着他的子民出现在这里是迎亲的,是迎娶大周的公主祝万柔的。
可是他却带着头带着自己的百姓站在王庭之前山呼着她的名字。
远远的,宁馥正欲抚额低头,心中备感承受不起万众瞩目的山呼时,一低眼突然就感觉到队伍前方投来的一道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