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讨厌的老头子在前面比着,皇上反而看这老狐狸越发顺眼,热情地叫起众人,并拉着二老太爷和八老爷进了厅里,仿佛他才是主人。
真明道长也跟着进去了,锦衣卫指挥使郭棠则立在门外,像棵挺拔的松一般站着。
秀荪搀扶着老太太从垂花门一路奔入,钗环又些微凌乱,一行女眷到了院子门前,正巧看见这幅景象。
一身褐色短打掩饰不住郭棠通身的气派,他可是个杀人如麻的狠角色。
秀荪看见他的一刹那,目光一凝,赶紧垂下眼帘,他是皇上的奶兄,也是为数不多的心腹,当年秀荪还没死的时候,他还是锦衣卫的一个普通千户,而在他晋升的道路上,皇上是帮不上什么大忙的,那时候锦衣卫还掌握在太后手中。
而如今,随着太后的趋势,再也没有能阻挡他的力量,他恐怕早就把原来的指挥使一脚踢开,自己坐上了指挥使的位置了吧。
秀荪所料不错,只是她心思还没转完,老太太已经带着大家扑通一声跪在了院子外的鹅卵石甬道上。
秀荪嫩嫩的小膝盖被硌得生疼,暗赞老太太有经验,早让全家上下带了护膝前来,没护膝的穿棉裤。
“老身有罪,竟不识天威,罪该万死。”老太太这厢已经开锣了,她老迈的声音不高不低,却透着些颤抖和悔恨,恰到好处。
秀荪低头老老实实跪着,心中默数三下,院子里的隔扇吱呀一响,“娘,”是八老爷的声音,他脚步踉跄穿过院子冲到母亲面前。
天子在此,当然不能擅自搀起母亲,他只好跪在了母亲面前,面露焦急。
老太太却头也没抬,因为懒得理他,母子俩一个狂飙演技,一个真情流露,这戏十分好,老太太却在心里不停叹气,这个倒霉儿子,这个傻儿子,她连教都无处下手。
皇上的声音适时响起,他宽容大度道,“不知者无罪,老夫人虽不知我真实身份,却厚待于我,何罪之有,快快请起,莫要挂怀。”
竟作势要亲自去搀扶老太太,八老爷见了不敢劳烦皇上,赶紧自己搀扶母亲,等老太太站稳了,阮氏和秀荪几姐妹才起身,沉默立在边上。
皇上又对老太太嘘寒问暖了几句,便打发着一众女眷去休息。
老太太就带着媳妇和孙女们给皇上行了大礼,这才退出院子,转身往二老太太院子去。
家里的女眷都聚在二老太太的院子里,不敢乱走,这是二老太爷吩咐过的。二老太爷还吩咐了,既然龙驾在此,身边就不可能只有一个护卫,肯定有暗卫守在近旁,按照皇帝多疑的性子,所不定还会打探宅子里的情况,所以叫二老太太约束女眷谨言慎行。
二老太太不好明说,只好把女眷都叫到自己院子里来,也包括了长房。
秀荪她们进去的时候,也见到了大老太太,如今的大老太太与初见之时差别巨大,苍老不少,也再没了原先高傲的做派,只枯坐在上座,如泥塑木雕一般。
再看站在大老太太身后的大太太,保养得还不错,肌肤不大有光泽,精神头却不错,素衣银簪却显得很是落寞。
秀荪不由得有些同情她们,啊不,等等,好像有件事儿被她给遗忘了。
她和姐妹们给长辈挨个行了礼,就没什么事儿了,索性自己找了个角落立着慢慢想。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猛然想起来,就在不久前,在她家那个莫名其妙死掉的婆子不是和长房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吗?
秀荪暗暗惊叹自己竟然能将这件事儿给忘了,离开了那逼仄的皇宫,她的心居然大到了这个地步吗?
她抚着自己的小心脏安慰自己,应该是最近日子过得太顺心了,她娘终于生儿子了,八老爷回来了,因为对儿子很喜爱,天天赖在阮氏屋里哄孩子,都不去苾芬馆了,姨娘们被看得死死的,半点也蹦跶不起来。
日子如此顺遂,她竟然忘记居安思危,果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警醒,警醒,她恨不得猛拍自己的脸。
正当她愣愣出神沉浸在自省的世界里,忽觉察一道目光停在她的脸上,仿佛已经很久,她心下一惊,却没有立刻抬眼去瞧,总算还保留着宫里学到的警觉与自持。
这个时候,二老太太的院子里,一屋子女眷,不会有什么不相干的人出现在这儿,她略略放心,压抑住强烈的好奇缓缓垂下眼帘,立在原地,她前世能一动不动立一个时辰,并不着急。
她挑选的位置在落地罩旁边,那视线移开了,秀荪的视野里,一前一后出现两个人的脚,前头一个人她熟悉,是褚秀苡,后面一个和他差不多高,她却不知道是谁。
两人进了宴息室给几位老太太请安,秀荪立在原地没有动,一对小耳朵却灵活地竖了起来,他听见那人说话,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那位阮家二表哥此时还住在褚家读书呢。
那么方才的视线应该是他投过来的,秀荪忽然想起来,有回褚秀苡和她说,二表哥四处打听她,他想干什么?
遇到不明事,秀荪是本能往坏处考虑的,上次褚秀苡提醒她的时候,她的心里就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打算离这位二表哥远一点。
不料老太太却叫她,“秀荪,你表哥来了。”意思是让她去行个礼。
秀荪只好迈动微麻的短腿,进了宴息室。她没想到的是,阮氏似乎很喜欢这位二表哥,拉着他问了许多功课上的事儿,不过话说回来,阮氏和舅母张氏不对付,当然要对她的庶子好,好恶心张氏。
唉,秀荪也懒得去劝,毕竟张氏每次见到她家里人,都是一脸嫌弃的样子,举手投足都透着高人好几等的傲慢,叫她们全家不爽。
她上前去见礼,二表哥也回了礼,接着褚家还未成年的男孩子也都进了二老太太的院子,他们都是过来用膳的。
一大家子老幼妇孺挤在二老太太的院子里用了膳,南直隶的各级官员蜂拥而至。
他们就继续呆在二老太太的院子里,没再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