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荪是个天真单纯的乖宝宝,所以想到什么就问出来了,“娘,刚才您放到房梁上的是什么啊?”
阮氏举在半空中的筷子就停顿了,秀荪瞥见陈妈妈布满褶子的老脸在几弹指的时间里仿佛被兜头浇下了整整一桶凤仙花汁。
阮氏徐徐地,流畅地扯出了个完美的笑容,夹了点扣三丝放进秀荪面前的碟子里,“秀荪不是想要弟弟吗?那是娘去庙里求来的生子良药。”
接着阮氏放下筷子,那帕子擦了擦手,凑近了秀荪很神秘道,“阿荪不要告诉别人哦,告诉别人这方子就不灵了,连老太太也不好告诉。”
切——
秀荪在心里都要把白眼翻到后脑勺了,骗三岁小孩呢。
不过,催*情香等于生子秘方?
嗯,太太这样说也不算骗她。
于是,她也学着阮氏的样子摆出了个她自认为最天真,最纯善的笑容,“阿荪知道了,绝对不告诉老太太,咱们拉钩。”
阮氏终于放下心,伸出自己纤长的小指和秀荪的钩在了一起,煞有介事地晃荡了几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然后母女俩都松了口气,心满意足地继续享用晚膳。
陈妈妈僵硬的面皮也露出了笑容,太好了,小姐还小,不然真是丢脸丢到姥姥的太爷爷家去了。
秀荪近日的焦虑也终于得到了缓解,太好了,不管用什么办法,娘亲总算是愿意继续生孩子了,老太太的梦想终于也可以有更多的子孙来承担了,一切都往好的方向,有希望的方向发展。
吃过晚饭,秀荪照例由阮氏带着,在院子里走了十全才回浣石山房,廊檐下挂起了红彤彤的灯笼,在静谧漆黑的夜里默默散播着暖意。
秀荪一边走路,一边再次想起那个噩梦,而自己小小的瘦弱的手被阮氏温暖柔软的大手包裹着,就像在她的怀抱里一样有安全感。
她觉得自己像是离岸的船,看着那个阴森恐怖的地方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越来越暗淡,直到被茫茫波涛吞噬,阳光照在江上,照在她的身上,仿佛先前的恐怖不曾存在过。
再见,噩梦,希望你再也别回来。
——我是煽情的分割线——
阮氏今日心疼秀荪,直把她送到院子门口,小喜鹊正提着灯笼在门口等她,老太太院子里的任妈妈也等在一旁,手臂上还捧着披风,见了阮氏和秀荪赶忙行礼问安,说是老太太不放心,叫她跟过来看看。
秀荪由任妈妈服侍着披上那茄紫杭绸披风,笑眯眯地给阮氏行礼道别,由小喜鹊引着往浣石山房走。
秀荪笑着问小喜鹊,“用晚膳了吗?”
小喜鹊笑着道,“吃了,”想了想,又道,“用了,太太小厨房的齐妈妈可好了,问我想吃啥,我说想吃红烧肉,她立马就给我做了一大碗,呃。”
话没说完就打了个嗝。
果然是红烧肉的味道啊,秀荪抬起袖子捂着鼻子,冲她摆了摆手,“晚上吃那么多肉,你也不怕积着食。”
第二天秀荪得知自己是个乌鸦嘴,小喜鹊果然趴在床上哎呦了半夜,半碗醋都不管用,第二天被申妈妈知道了,又是一顿手板子。
眼见着蜿蜒的鹅卵石甬道走了一半,再往回瞧,葱介轩的侧门上挂着的一对红灯笼已经掩映在了幢幢的竹影中,秀荪眼珠子一转,拉着小喜鹊的袖子就往回走。
“小姐,你这是哪儿去啊。”任妈妈赶紧跟着返回,担心地问着。
秀荪道,“我新得的珠花落在太太那儿了,我要去拿回来,不然今晚睡不着的。”三人疾步往回走,到了门口,秀荪道,“你们在这儿等我吧,我立马就回。”
守门的婆子还没来得及关门,见秀荪折回来,就让开了路。
秀荪一路沿着回廊绕到太太屋后,那边有扇窗子是从里面锁死的,正好连着阮氏的净房。
这扇窗户上镶的不是玻璃,而是老式的明瓦,比玻璃更坚固,只可惜不如玻璃透光,再加上明瓦贵比黄金,现在已经很少人家用来贴在窗户上,打磨明瓦的手艺也渐渐失传。
从这里看不见屋内的情形,只能知道里面点着灯,如意纹隔扇上映出整片白融融的灯光,蚌壳特有的珠光五彩伴着微微晃动的灯光默默流动在整片隔扇上。
净房里传出断断续续的淅沥水生,只听陈妈妈道,“太太,小姐不会告诉老太太吧。”有些心虚的嗓音。
阮氏应该是摆了摆手道,“不会,阿荪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管她相不相信我的话,既然我特别叮嘱了不能告诉老太太,她就一定不会说的。”
秀荪顿时觉得有点惭愧,方才她还有点小怨念,觉得太太拿她当三岁小孩蒙骗是对她聪明才智的侮辱,原来娘亲是这样高看她呀,内心莫名喜滋滋。
陈妈妈说,“可今天动静这么大,老太太肯定会起疑的,到时候那个……只怕瞒不住。”
阮氏轻笑了两声,听上去有些幸灾乐祸,“掩盖一个真相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另一个真相转移视线,你透点口风出去,就说我下午在屋里大发脾气,把阿荪吓到了,至于原因嘛……”阮氏但笑不语。
陈妈妈听了这话很是惊异不定,很是不赞同地道,“现在让老太太知道?那贱人如今已经怀了身孕……不如……”陈妈妈的声音陡然弱不可闻。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秀荪知道有人进了院子,换了这具身体幼小孱弱,练内家功夫时的听力已经恢复了许多,或者说,这是一种长年养成的习惯。
现在跑已经来不及,还会惹出声响招来更大的麻烦,秀荪索性脱了斗篷的帽子,转过身,站在窗前,让净房里透出的灯光照亮她的脸。
净房里的灯光较亮,对面又没有光源,所以秀荪的影子不会映在明瓦窗上,反而自己的脸被照得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来人正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春亭,她正在站在净房对面的檐廊上,看到秀荪站在这儿,她仿佛很是吃惊,怔愣在原地,秀荪举起食指,在唇边摆出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小心翼翼地转身,悄悄离去。
春亭又愣了一下,然后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进屋了。
太太屋后的院子里住着她看中的几个大丫鬟和陈妈妈,这一进院子里只用青石板铺了地,一棵树一盆花也没有,如果有人敢趴在太太屋后的这扇窗子边偷听,站在这院子任何一个角落就能马上发现。
可是被发现又能怎么样呢?谁叫她是太太的亲生女儿。
秀荪裹着茄紫色的披风在昏暗的回廊里穿梭,很快就到了侧门,这一来一回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喜鹊坐在门槛上数星星,才数了不到两百个。
“咱们快回去吧,祖母肯定都歇下了。”秀荪示意小喜鹊提着灯笼引路加快了脚步。
回到了浣石山房,申妈妈站在正屋门口等着,屋内的灯光远远望去已经只剩碗口大的融融。
申妈妈看见秀荪回来了,紧赶几步下了台阶迎上来,“小姐可回来了,老太太已经要歇下了,让你回来就去问个安。”
秀荪看看天上的星宿,比往常晚了快半个时辰,老太太担心她,还没歇下,她心里有些愧疚,赶紧跟着申妈妈进了屋。
屋里烛火如豆,老太太正半靠在床头,手里握着串沉香木佛珠。
秀荪疾步上前,“祖母,阿荪回来了。”她顺势坐在脚踏上,帮老太太捏脚。
老太太忙用手中的沉香木佛珠打开她的手,“哎呀,这小手这么凉,别捏了,你祖母我刚有睡意,被你这一捏都要失眠了。”
秀荪赶紧住了手,细瘦的双手被老太太略微干燥的大手拢住,秀荪的手心暖暖的,脑袋就靠在老太太腿上。
“祖母,今天让您担心了,我是前几日做了噩梦,我害怕。”小小的孩子,身子软软的,童声软糯甜脆,又怯怯的。
老太太的心瞬间就酥了,腾出手刮了刮秀荪的小鼻梁,“你呀,堂堂大小姐,还一路跑一路哭的,记住了,遇到天大的事也要从容地一步一步走,要不那禁步是干什么用的?”
秀荪想起今天她面临的“大事”可能出现的后果,又想想那长长的,珠翠琳琅的禁步,脑袋里忽然蹦出阮氏有一次告诉她的话。
那天阮氏问她老太太都教她什么了,她答道老太太在教她读女戒,阮氏就不咸不淡地笑了两声,然后嘱咐道,女戒只要背熟就行了。
女戒只要背熟就行了,嗯,阮氏果然对这个世界有独特的见解,难得的是,秀荪也是这么想的。
宫里的娘娘们要是都按照女戒去做,那后宫就会完全变成一个阳光灿烂冰清玉洁鸟语花香的世界了,可为什么事实偏偏相反呢?
所以,这本书最大的作用就是,告诉大家请维持表面的和谐,请不要太过明目张胆,要斯文斯文。
禁步也是如此。
秀荪眼珠子一转,人畜无害地用力点头,“嗯,祖母说得对。”
老太太又轻拍了拍秀荪的头顶,“你母亲那边已经平息了?听说摔了茶碗还把你吓哭了?”
秀荪摇摇头,“我是被噩梦吓哭的,后来就不害怕了,不过我进屋的时候听陈妈妈说什么孩子,什么怀孕的……”
然后她学着小喜鹊好奇时的样子眨巴眨巴眼睛问,“祖母,我快有弟弟了吗,我问母亲她是不是有小孩了,她就是不愿意告诉我。”然后鼓着包子脸,气呼呼的样子。
老太太眉心一凝,和她身后的申妈妈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慈爱地哄她回去,早点歇下。
秀荪听话回碧纱橱了。
折腾了一整天,秀荪简直累极了,偏偏下午的时候已经睡了很长时间,此刻根本睡不着,于是第二天早上,又起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