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之归慎重地观察这枚颜色黯淡的五彩灵石。

    内中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光点,窜来窜去。

    ——猕猴王的魂魄。

    在猕猴王死去的那个时候,余之归并不是单纯地摸摸头表示哀悼,而是调用了灵石的灵力抽取魂魄。

    这个主意是他新近想到的,他虽然经络不全无法引气入体化为灵力,不代表不能借用别处的灵力。

    而抽取魂魄的法术……傀儡师不会,驭兽师大部分也不会。唯有一个流派,会。

    姚瞬雨的流派。

    流派与门派不同,许多门派可能出自同一流派,只是在分支上有所区别。姚瞬雨的门派便将这一流派的特点发扬光大——夺取灵兽之魂魄温养内丹,壮大自身。

    抽取生魂这事,便是姚瞬雨讨好他时,主动传授的。

    抽取魂魄之法,本身并无善恶,一柄刀能伤人,亦能救人,端看用者的意思。余之归自然没有拒绝对方好意。

    ——只不过没想到这法术稍加改动,连人的魂魄也照抽不误。

    余之归默默叹口气。自己眼睛不亮,怨不得别人。

    万幸,现在他还有机会。

    虽然没听到任何姚瞬雨的传说,他也没有听到关于东仙界的各种传闻,或许这个陌生世界从来就没有姚瞬雨和余之归的存在,但还有三千大千世界呢。

    余之归一点也没有“这是仇人教我的法术,我要划清界限,绝不使用”这种想法。

    在猕猴王弥留之际,他征得对方同意,将魂魄收进了灵石——几乎耗尽三块五彩灵石里面的灵力,连带本身也受到冲击,要不是张十七扶着,大概就摔了。

    看起来罗道春并没有对他的举动产生任何怀疑。

    那么下一步便是制作傀儡,将猕猴王的魂魄塞进去。

    余之归盯着灵石之内的小光点。

    现下他御兽决不起作用,不抽取灵力也无法与内中魂魄沟通,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抽取魂魄下了那么大力气,不知道制作傀儡会怎样。自己得开源节流啊。余之归收起灵石,边想边写,在纸上列出一堆材料名,大概可以拼出一具傀儡——跟席长天呆久了,他连法阵符阵都画得顺手,装个小小傀儡难不倒他。

    然而今非昔比,那时候要灵力有灵力,要材料有材料,一样不行换一样。现在他两手空空,处处精打细算。写的材料自己看看,好多似乎都超出目前能负担的范围,他在傀儡之道方面跟着好友耳濡目染,□□不是太低而是太高,因此低端材料好些没有头绪。又要琢磨替代之物,想想他还得攒灵石买通络虫……

    余之归涂抹掉一个又一个贵重材料,努力回想有什么可以替代,想着写着,毛笔不由从手中滑落,沿着桌案滚到衣上,又顺着腿滚到一边儿去。

    人被弄了一身墨,却已无心计较,他斜倚车壁,不觉坠入黑甜。

    “太累了啊……”张十七看着自家主人,很是心疼。

    他已经不止一次把以各种姿势睡着的余之归放倒,之后擦脸脱鞋盖被子。

    修真一途,他帮不上什么忙,不拖后腿就算好的。修真之外,主人衣食住行,他以往统统不关心,眼下正在认真学习。

    ……嗯?外面什么动静?不能打扰主人休息——

    等余之归睡足一觉醒来,看到桌子上坐着一只灰头土脸还带血的猕猴。

    猕猴不叫不闹,然而猴性难改,自己在那里抓抓挠挠,翻开毛发挑虱子吃。

    余之归认出这是曾经跟着他们走了一路的母猴。

    他为了安慰母猴,说过帮猕猴王找具身体。

    也不知这只猴子怎么想的,竟然追上来要一起走。

    余之归自己都快养不活了,更别说再养一只猴子,况且猕猴又不同于枣红马,成年猴子野性难驯,对于野兽来说跟人在一起并不是什么自由的事。他们一行人又不定居,对这猴子来说便是离乡背井了。

    再说猕猴王什么时候能与傀儡契合,魂魄重现天日,还没有定数。

    于是他狠狠心强硬些,将猴子直接控制,送出篷车,留在原地不理。

    ——控制野兽自然比和它们谈判耗费心力,不然的话,由他亲自上阵,率领猴群,那杀伤便不是小打小闹。

    不过单单一只猕猴,他还应付得来。

    稍微吃了点东西,余之归精神头儿回来了,继续对着纸默默思索。

    此刻纸上已被他圈圈点点勾勾画画,弄得满满一片,不仅仅是材料,还列着些能生钱的营生。

    古语说穷文富武,修真更为奢侈,灵石在俗间乃十分贵重之物,修士用起来。那可是车载斗量。余之归抽一丝濒死猴魂就花了三块灵石,其挥霍可想而知。

    看罗道春对自己通兽语一事如此惊讶,想来培育灵田饲养灵兽之路,在这里不一定走得通——诸事皆有傀儡……自己饲养了灵兽,大概只有拿去卖肉的份儿。

    还能卖材料。

    说到材料,不知傀儡探宝与灵兽探宝,孰优孰劣?

    说到探宝,最好打听一下有没有将出世的秘境。

    说到秘境,必然入内有限制,一般成熟的、安全的秘境通常作为优秀弟子的奖赏而开放,不成熟的、甚至突然出现的秘境,则会招募人手冒险开荒。

    富贵险中求,不知此处可有入门弟子也能参与的开荒选拔。

    然而自己的修为……硬伤啊。

    ……罗道春愿意先借他些灵石么?

    余之归满脑子事儿。一字字落笔,又一条条抹去。

    等他回过神,篷车已经停下,罗道春在车窗外向他挥着手。

    天都已经黑透了。

    一夜无话。

    次日早晨,余之归和桌上的母猴子大眼瞪小眼。

    猕猴毛发灰扑扑的,比昨日黯淡许多,精神也十分困顿。然而固执地睁着圆溜溜小眼睛,盯着余之归。

    ——它竟然连夜追到这里?

    余之归望向张十七,后者点头:“半夜到的,被我扔出去三次都爬回来了。”

    余之归洗漱,它看着;余之归穿衣服,它看着;余之归出去吃早餐,它跳下桌子,一拐一拐在后头跟着。

    罗道春见了也吓一跳:“哟,它打哪儿冒出来的?”

    余之归无奈,张十七便解释一番,罗道春听说这猴子来过一次被阻止,夜里还偷摸赶过来,如此坚定不移,不由建议:“这么通灵性……是来报恩吗?虽然最后没有救了你的丈夫,我们毕竟也出了力……干脆之归养着便是,我这儿也不差你一口吃——它跟咱们吃一样的吧?”

    说完这话,他惊异地看到猕猴满眼感激,对着他拜了一拜。

    “——多通人性啊,”罗道春赞叹。“之归,我要有你那本事,一定收了这猴子。”

    余之归笑,他还没拿定主意。不过……他想了想,写道:“前辈可缺位守夜人?”

    罗道春眼睛一亮:“你是说它?”

    “夜行猕猴,自然夜间行动,我与它说明,遣它为前辈守夜罢。”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母猴看看余之归,又看看罗道春,知道这是同意它跟着了,欢喜得吱哇乱叫,一瘸一拐蹦跶起来。

    余之归根据夜行猕猴的习性,给它起了个名字唤作司夜,又因本身是猕猴,便叫做弥司夜。

    “弥司夜?”罗道春点点头,“好名字。”

    母猴留了下来。

    第一天晚上便捉了三只老鼠。

    它也不吃,将老鼠咬死,堆在一起放余之归桌子上,自己蜷一边打盹去了。

    余之归哑然失笑。幸好自己不是真正七八岁的孩子,不然这一桌血呼呼……

    罗道春则十分欣喜——他运送的货物大半是木料,小半有些时新衣物和衣料,最怕虫蚀鼠咬,弥司夜身材娇小动作灵活,比之伙计更加敏捷,又是昼伏夜出……

    他一高兴,特地向余之归请教猕猴的食谱,余之归给他写了一张纸,猴子爱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开心了会怎样生气时会怎样害怕又怎样,什么动作表明玩耍,什么动作其实示警……

    弥司夜乖顺地蹲在桌子上看着两个人交流,对它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吃好喝好休息好,而是余之归怀里那颗灵石。

    余之归将猕猴王栖身的那块灵石给它看过。或许它对余之归的话十分信服,或许冥冥之中自有感应,弥司夜抱着灵石简直不忍释手。

    余之归在篷车之内开了间作坊。

    丝竹草木搭成傀儡偶人,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乡间小儿捏泥为人,以树枝插成四肢,便是最简单的偶人。然而若要令偶人关节俱备,可以随意扳弄,则是一桩技巧。

    倘令偶人听从指挥活动自如,那便要注入灵力。

    注入灵力余之归目前没有做,一是灵石着实不多,二是罗道春及所有人都知道他无法修真,此刻不适合过分标新立异。

    制作傀儡,罗道春到能指点一二,横竖不涉及本门心法,余之归便潜心求教,学了不少能耐。

    晚间有弥司夜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白天有飞鸟探路,趋吉避凶料敌机先,娴熟得如臂使指,无一错漏。车队行走了两个多月,虽偶尔风餐露宿,竟然一路风平浪静。

    这一晚,罗道春忽然提点余之归,次日收拾得体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