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凝仙宗看来,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凶手,怎么可能在凡人俗世流连?天材地宝,灵石矿脉都有了,这些若自用,怕是要炼制分神期傀儡,准备晋境合体。那么凶手有可能在灵山宝地秘境。

    若非自用,必然找地方出手。凶手便可能依托坊市,将材料改头换面乃至制成傀儡售卖。

    况且俗世离这些元婴出窍大能们,委实遥远,没人想到。

    因此余之归在真珠城,即便进城时冒充过修真者,也没被怀疑过什么。

    余之归当然不晓得自己前后两次在修真界掀起风浪,他所担心的只是被筑基期修士报复而已。到了修真界寻到通络虫修复经脉,自己修为会涨的很快,有实力自保就无所畏惧了。

    石道子尽管帮自己了解了西仙界一些大概,但离开修真界日久年深,余之归无论如何也有必要继续收集消息。为了两个筑基期裹足不前,不是余之归的风格。

    筑基修士,在修真界什么都算不上。

    相较心中的急迫事,在山腹那段意外也什么都算不上。

    余之归坐在篷车里,盘算着做些什么营生,怎样发布消息寻找通络虫。通络虫在东仙界就已经不算普通,还是驭兽师趋之若鹜的东西,不知道在这个西仙界会怎样。

    另外,他要活虫不是虫尸,希望没有被都做成傀儡材料。

    除了通络虫,还有更火烧眉毛的问题:灵石。

    修士在坊市间遇到合心材料,或者以物易物,或者使用灵石购买。宗门弟子会发放月例,大家族出身还有零用。

    余之归不幸两者皆非。

    怀里只有石道子塞给他的五十枚灵石。

    实在不行就让张十七套麻袋敲闷棍?他暗自摇头。

    此去兜化城,路途漫长,至少需要三个月,在这期间他努努力套话,努努力想办法罢。

    带他上路的这位道兄姓罗,双名道春,今年一百二十岁,生得心宽体胖好生富态,他资质也是不高,在七十岁的时候,才在灵丹和师兄弟们的帮忙下,险险筑基成功。

    然而像他这样靠灵丹和师兄弟堆起来的筑基,实则拔苗助长,并无更多上升空间。罗道春自己也明白修真之路自己大概是走到头了,再占着灵石资源,师父也不好维护他。

    正进退维谷之际,家中来人,却是主族与他族纠纷械斗,主事之人都没了,族谱上就剩他一个长辈,来人披麻戴孝,央他回去振兴本族。

    家族对罗道春不薄,宗门对他也一样,念着两边的好,罗道春一咬牙,接过家族产业,自请成为宗门采办。

    于是数十年过后,罗家重新开枝散叶,罗道春忝为族长,除了与宗门的生意以外,其余事物一概撒手不管。

    修士还俗,便不会提及自己原属门派,然而修为瞒不过去。是以石道子并不晓得罗道春出身,只知道他筑基初期的修为。

    罗道春听闻余之归是石道子的师弟,也惊讶了一阵。又知他小小年纪天赋极高,打算去修真界治疗残疾,或许身体痊愈,将来前途无限,不如卖个情面,吩咐下面好好关照。

    当然人情归人情,事情归事情,石道子家底虽远不如罗家丰厚,也算小有余财,金银财宝到哪里都好使,是以现在余之归和张十七坐在一辆蓬车上,还有瓜子茶水吃。

    余之归注意力并不在瓜子茶水上,他身侧整整齐齐码着许多书。

    他全神贯注,或者翻书,或者思索,不知不觉一日已尽。罗家车队在一处客栈歇脚,余之归准备下车时,才发觉腿脚都被压到麻木,只能张十七抱他下来。

    罗道春正指挥人马将货物停放在后院,见余之归一瘸一拐,吓了一跳:“哟,小兄弟,怎么了这是?”

    余之归苦笑,张十七替他回答:“腿麻了。”

    “长途行路就是辛苦,小兄弟,我那儿有药酒,等会儿找出来给你送过去揉一揉。”罗道春早就看见篷车里那一堆书了,“也别光看书,路上也出来活动着些。”

    余之归从怀里掏出一叠纸,翻开其中一张给罗道春看,上面写着:“多谢。”

    “小兄弟可真聪明。”罗道春笑笑,他眼神不错,余之归怀里那叠纸写着都是日常可能说到的短句子,比如“多谢”、“抱歉”、“我听不见”、“我在等人”、“我叫余之归”……诸如此类。

    余之归也笑笑。

    “小兄弟先进去歇着吧,我收拾了就过去,一会大伙儿一起……”罗道春“吃个饭”三字还没说出口,忽然就听见门外一阵大呼小叫的喧哗,动静之大他不由匆匆过去查看。

    余之归看一眼张十七,后者会意,一并往外走。

    罗道春一出后院,吓一跳。

    场面有些惨烈,一匹枣红马后蹄连同半个身子挂在包裹严实的货物车上,硬生生撞歪了车子,两个前蹄跪倒在地,脑袋正冲着院门,眼神涣散,口吐白沫。

    马身下还压着一个人,一动不动,显然昏过去了。

    “怎么回事?”罗道春问。

    早有随队车夫过来候着,见主人问,便恭敬回道:“是对方马惊了,冲撞咱们的货物。”

    “派两个人过去看看。”罗道春出门在外小心为上,发话,“小心些把人抬出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等等。”

    罗道春回头,见说话的人是张十七,不由惊讶:“怎么?”

    张十七道:“现在他受伤情况我们并不清楚,贸贸然搬动,可能加重他的伤势。”

    他这样说着,余之归却在罗道春面前伸出手,掌上写了两个字。

    “有诈”。

    罗道春瞳孔骤然一缩,他口中应道:“你说的有理,我记得队里老三学过医,你们先去把老三找来。”

    目光却落在余之归面上,有探询之意。

    余之归便又写了两个字给他。

    ——“兽语”。

    还指了指马。

    罗道春眼睛一亮,比口型道:“什么来路?功夫如何?”

    余之归写:“探子,故意生事,同伙不在。”

    罗道春常年行走江湖的,原本便处处小心行事,经余之归一提醒,更是打起精神做好准备。既然对方是故意为之,必定打探情况后汇报同伙,寻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动手,今夜出乱子的可能性不高。

    待他口中的“老三”过来了,罗道春让人抬起骏马,将昏过去的人抬出——此时那人正好“醒”来,捂着大腿喊疼,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余之归对于探子的下场没有兴趣,罗道春要是连这都安排不好,怎么能服众。他慢慢走向倒着的马匹。

    马儿大大的眼睛里淌出两行泪,温顺地伸出一条前腿。

    张十七拿了两根树枝过来,劈手将衣角撕成长条递过去。余之归打发他回去搬些书过来,自己将马儿前腿这段的骨头复位包扎。

    等张十七回转,马腿已经被裹得的十分结实整齐。

    “这些书,烧掉?”他看着余之归的手势,有点呆。

    余之归点头。目光落在马鞍底下,细细密密流血的伤口处,一根根往外拔针。

    这小伤并不需要金疮药,墨能止血。而那些书他读过了,此刻正好物尽其用。

    骏马舔了余之归手背一口。

    余之归拍拍它的头。

    当晚,罗道春到余之归房间正式道谢。

    纵然他后来可能察觉探子的破绽,也从未像余之归这般迅速。

    余之归很聪明地不打听其中故事,罗道春也很满意他的知情识趣。在确认过他不仅仅懂马语之后,正式邀他参与到车队中来。

    ——之前商议的只是跟随,跟随和参与显然不同,在车队中的身份地位也就水涨船高。

    余之归并不打算把自己这点本事藏着掖着,一来没必要,修真界处处大能,自己这只能算雕虫小技;二来他就在车队里面,车队出了事,也耽误他的事,出力是应该的;三来,他和罗道春几乎没什么交情,人家也是看在石道子面上才肯带他,他不小露一手,拉近关系,日后人情薄如纸,不好相处。

    当然还有一点,犬马向来最通人性,眼前一匹被主人设计惊吓受伤的骏马,余之归怎么能置之不理?

    他注意力一开始全在马上,先问过马儿伤情,得知马儿受惊是马上人故意为之,这才提高警惕,出言提醒。

    因此说罗道春沾了枣红马的光,也不算错。

    一夜无话,次日启程,那名探子不知去向,车队后面一瘸一拐跟着那匹枣红马。

    余之归让那马好生歇着,马儿不听。

    罗道春直言大概马也懂得分辨善恶,知恩图报,不如就留下。

    余之归不想强制命令枣红马待在原处,也就没坚持。

    只是他觉得那匹马瘸得有点不一样。

    “因为马腿断了?”张十七不感到奇怪。

    “不,它瘸的是另外一边。”余之归从马蹄开始找,马腿马背一路往上。

    最后在马颈被鬃毛盖住的地方,发现枚牙印儿。牙印儿的位置十分奇妙,正好压制了某个经络穴道,造成枣红马腿脚酸软无力。

    ——怎么,这家客栈里还有蛇吗?

    认出马儿被何物所伤的余之归狐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