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的相知相识,四年的雪月风花,至此以后,再无人煮上一壶白露尖,温热心中的牵挂,将深爱饮下。再无人手执书香,画一幅丹青墨卷。再无人白衣飘扬,浅笑刻画如谪仙。
犹记当年雪中廊亭,伊人手执墨卷,白衣飘仙,蓦然回首,惊了谁的岁月谁的眼。红衣似火,初见真容,张狂妖娆,始知何为天地失色,何为绝代风华。
再回长安,遥见墨色衣衫,斯人桃花明眸凝视,她驾马归来,他携百官百里相迎。一杯清酒,一抹浅笑,她竟至今不忘。
相府星辰,如醉人桃花,如温热白露,如清冷明眸。遥记月色如水,她醉看窗影闪烁,扰乱相府。房门轻启,仿若踏莲而出,温润浅笑,白衣明眸,温暖了谁的岁月。
是谁邀敬一杯武陵醉,是谁送上一只狼毫笔,是谁夜游长安街,又是谁共食一碗温热馄饨。是谁送上一柄油纸伞,是谁朝堂对视浅浅一笑,又是谁雪中寻梅共白首。
斯人已去,世间再无绝色倾城。
秦玉久久的抱着夜恒,他的身子还是热的,他的血还是热的,他的回忆仿若昨日。她不相信,不相信这个如魔似仙的人,就这般在她怀中逝去。
都是因为她,是她害死了她的容哥,若不是她一时自负,若不是她失了神识,若不是为了护她周全,若不是她拔剑相向。他一世风华,怎能就此陨落。
秦玉失去的,不仅仅是夜恒一人,还有她的骄纵,她的骄傲,她的自负,还有她十九年的惊艳岁月。
放声的哭喊,却终究没有人回应。
“容哥,容哥……”
秦玉低低的唤着,撕心裂肺的哭着,终究化作仰天一声长吼。
“啊……!”
秦玉爆发着自身深厚的内里,沉重的疼痛让她几欲发狂。仰天长吼,内力爆发,至她而出的内力,使周遭一切都向外翻飞,便是连同在她身后的乔楚,都被她的内力震慑的站立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乔楚清楚的看见,随着秦玉内力的散发,随着秦玉悲痛的嘶鸣。那一头青丝变白发,寸寸如雪。
秦玉似是流尽了此生所有的泪,赤红的双眼,再流不出一滴泪水。白发翻飞,秦玉默然伸手,用衣袖擦净夜恒脸上的血迹。
他向来爱干净,他一定不喜这般全身是血而去。
“阿玉。”
乔楚轻声唤她,她却无动于衷,低低的不知在与夜恒说些什么。乔楚看着那刺眼的白发,她那如瀑的墨发,再不复存在,他突然感到畏惧,他宁愿此刻被抱在怀中的是他,他宁愿被那长刀刺入心脏的是他,也不愿被秦玉这般忽视。
他怕,他怕如那袭墨发办不复存在的,还有与秦玉的感情。
“阿玉,他已经去了。”
秦玉赤红的双眸,雪白的发,突然抬头看向乔楚,几乎让乔楚站立不住。那双眼,阴冷刺骨,带着慢慢的杀意与恨。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成魔成佛的,何止是乔楚,何止是夜恒,不疯魔不成活,这般疯魔的秦玉,乔楚从未见过。
秦玉嘴角一勾,她脸上还沾染着夜恒的血,那般妖娆魅惑,嗜血疯魔。
“他永远都活在我心里。”
秦玉毫不费力的将夜恒抱起,垫脚飞起,稳稳地将夜恒放在他的马上。夜恒软软的趴在马上,似是睡着了一般。秦玉摸了摸那马的鬃毛,嘴角的笑更加鬼魅。
“你等着,我让整个南疆,都为你殉葬!”
再次转身,乔楚还站在原地,秦玉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慢慢的从地上捡起那沾满鲜血的龙渊,刺向过夜恒的承影,她再不愿执起。
秦玉执起龙渊,慢慢向着南疆大帐走去。周遭还在厮杀,却都不约而同的没人敢阻拦她。龙渊剑尖垂向地面,还滴着血迹。她一身白衣被血浸染,血红的衣衫,雪白的发丝。秦玉嘴角勾着一丝嗜血的疯狂,整个人,犹如地狱爬上来的罗刹,犹如嗜血的妖魔。
一步一个血印,犹如九重天上步步生莲的仙子,却带着毁灭苍生的魔性。
凡是阻拦她去路的,都成为龙渊剑下的亡魂,瓦明珠远远的便看见秦玉犹如索命的冤魂一般向她步步走来,心中的怨恨让她显得格外狰狞。
大巫师在秦玉仰天狂吼般便吐血身亡,那一刻她便知道,秦玉已经冲破了巫蛊的控制。瓦明珠慢慢的抽出腰间长剑,多年前,秦玉害她成为南疆的笑柄,多年后,秦玉又让她国破家亡。
秦玉啊秦玉,你我上一世是什么仇什么怨,这一世你要害我如此?
秦玉手执龙渊,站在瓦明珠面前,两人对视,却是相视而笑。
“秦玉,我终究是败在了你的手上。”
瓦明珠看着秦玉那一头发白,笑的更加丧心病狂。
“但是这一次,我并没有满盘皆输。”
至少,还有堂堂一个姜国帝王为她陪葬,至少,她除去了秦玉心中重要的存在。即便今日她死在秦玉剑下又如何?从此以后,夜恒,便是秦玉心中一根永远无法祛除的痛!这痛,会成为一柄钝刀,时不时的便在她的心口割上一割。
慢慢的痛,痛一辈子!
秦玉此时看着瓦明珠,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可悲,却更加的可恨!
那日在辽通,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百里子桑。狐算百里果真名不虚传,当年的小百里已经长成翩翩公子。
百里子桑献计,将南疆大军托在辽通,攻陷南疆都城。她对瓦明珠有私人恩怨,对南疆的巫蛊又厌烦至极,对于百里子桑的提议,她当下便做出了计划。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快,那日在战场,她突感自己不受自我控制,便猜测自己许是中了瓦明珠的蛊术。在神识还未全部失控的时候,只对百里子桑说了一句话。
无论如何,计划不变!
她当时虽然不知瓦明珠意欲何为,但是她确定,瓦明珠不会轻易让她死。百里子桑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成功的攻陷南疆都城。
可是棋差一招,她仍旧没有做到万全。容哥,她的一个错误的决定,让她永远的失去了容哥。若早知今日结果,她宁可不动南疆,在乔楚下第一道金牌的时候就回长安。她宁愿从未与乔楚负气,一时冲动假传圣旨来南疆,她宁愿老死宫中,只求容哥平安的活着。
可是世上,从来没有可是。
秦玉低头看了一眼龙渊剑,龙渊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尝尝瓦明珠鲜血的滋味了。
“我会让你后悔,成为棋手!”
天下是一盘棋,但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棋手。她身在局中,至此再也不愿被任何人操控。
秦玉扬手抬剑,龙渊剑发出刺耳的龙啸。瓦明珠哪里会是秦玉的对手,若是与秦玉比试别的或许还有招架的余地,但是舞剑,却沾不得半分便宜。
瓦明珠持剑迎击,对阵龙渊,手中的剑仅一招便断成两段,秦玉不会让她有用蛊的机会,她一而再的在她的巫蛊之中吃亏,怎么可能还会第三次让她得逞的机会。
秦玉杏眸微眯,剑光闪过,扬起一片血红。瓦明珠瞬间捂着断臂倒在地上,她的右臂被秦玉从肩处斩断,疼痛让她刹那间脸色煞白,悲痛的叫声让人胆战心惊。
秦玉嘴角一勾,龙渊剑指在她另一只手臂上,就是这双手,用蛊毒陷害了她与容哥,使得她与乔楚感情破裂,就是这双手,用蛊毒间接的害死了容哥。
秦玉扬起戏谑的笑,残忍而嗜血,在瓦明珠惊恐的眼神中,龙渊剑轻轻一扬,又是一声刺耳的尖叫,血光之后,是飞的远远地左臂。
秦玉看着瓦明珠仇恨自己的双眸,她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即便在战场上也从来不虐待敌人。而此刻,她却用着最残忍的方式,折磨着摧残着瓦明珠。
秦玉脚下一动,一颗石子稳稳地打在了瓦明珠想要吞毒自己的下颌上,骨裂的声音响起,瓦明珠整个下颌脱落,是她再无法了解自己的生命,只能沦为秦玉泄恨的玩物。
秦玉心中越发的恨,恨瓦明珠也恨乔楚,更恨自己。
“陆晟,敲碎她的骨头,斩断她的双腿,将她装进瓮里,我要让她成为最完美的人彘。”
秦玉冰冷的话语,如地狱的阴魂,说出的话语,不仅让瓦明珠绝望,甚至让陆晟这七尺大汉都发着森森的寒意。
秦玉一眼扫过,陆晟心中一惊,只点头称是,这样的大将军,他从未见过。
“徐子墨,瓦明珠若是死了,你就陪着她去吧。”
徐子墨沉默不语,在场知道真相的人都知道,随着夜恒的死,激发了秦玉最残暴的一面。秦玉冷冷的看着呀呀说着什么的瓦明珠,勾着唇角轻轻地笑着。
“你想死?我怎么舍得你死,怎么会让你死。容哥去了,我又怎么能放你下去,脏了容哥轮回的路。我会好好的对你,让你为你所犯的过错,付出应有的代价。”
秦玉向着姜国的方向望了望,嘴角的冰冷终究有了一点温度,容哥,我送你回家。
终日来的折磨,加上精神上的刺激,秦玉终究是强弩之末,望着那放晴的天,嘴角含笑,两眼一闭,晕死过去。
秦玉这一到,便是半月有余,人已从辽通回到了长安,却仍旧沉睡不醒。徐子墨说,秦玉是自我封闭不愿醒来,现实中,有她不愿意接受的事实。乔楚知道,她不愿意相信夜恒已经死了的事实。
六月初三,天空放的很晴,夜空无月,却有着漫天的星星。本应在承乾宫的秦玉不见了,没有人看见秦玉的身影,甚至没有人知道她是否醒来。御林军找遍了整座皇宫,夏致清秋去遍了秦玉喜爱去的地方皆不见其踪迹。
乔楚站在凤凰台上,看着这个见证了他与秦玉爱情的地方,整个长安都在他眼中,他却感到无比的孤寂。
他知道她去了哪里,他终究要失去她了吗?
若是体会到温暖,谁还愿意再次体会寂寥。乔楚将心中的不安默默藏起,紧紧地握着双拳。
阿玉,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相府房顶,秦玉似多年前一般,翘着腿躺在丞相府的房顶上,双手交叉至于脑后,翘着的腿轻轻地晃着。今晚的星星,亦如多年前的晚上,亮的像是容哥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眨的她心都醉了。
秦玉默默地叨念着顾容的名字,容哥,容哥。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容哥的音容笑貌,天上一颗一颗闪着的星星,此刻在秦玉的眼中,全都成了顾容的脸,浅笑的容哥,气恼的容哥,温润的容哥,冷漠的容哥……
秦玉痴痴地笑着,伸手在空中抓了抓,好似抓到顾容的手。秦玉心中痒痒的,暖暖的,那般温柔的容哥,看着她的眼充满了宠溺,好似要溺宠水来。
秦玉耳边,似乎响起了华景嗔怒的声音,她好像又看到华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那副痛心疾首,仿佛在看着负心人一般恼怒,气愤的直跺脚的模样。
“大将军!你这样做对得起姑爷嘛!”
华景,已经多久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话了,已经多久没有人对她说这般话了。
“死丫头,你家姑爷只能是容哥,晋国丞相,顾容。”
秦玉含笑起身,陆晟的刺客扮演的着实失败,总是被乔楚抓住,为了将陆晟赎回来,她答应了乔楚多少丧权辱国的条约。
秦玉仿佛看见了陆晟过后,权武带着护卫急匆匆的赶来。权武这护卫当的也着实失败,明明知道刺客是她派来的,却又不得不用尽十二分力气去抓刺客,即便如此,仍旧无法将陆晟捉住。
秦玉看着那黑暗的书房,仿佛看见那书房烛火闪动,书房的门慢慢的打开,容哥背光而立,一袭儒雅的白衣,未戴冠束发,晚风拂过,吹动他的发丝,使他整个人都显得缥缈。
秦玉似乎听到容哥淡雅的声音,带着一丝宠溺的笑意。
“退了吧,不过是些小打小闹,何必当真。”
秦玉耳际一动,房下传来声响,秦玉心中一动,眸光一亮。
“容哥。”
“是我。”
秦玉看着从阴影处慢慢走出的乔楚,明亮的眸子再次变得阴暗。是了,她怎么忘记了,容哥已经不在了,她睡了那么久,甚至都没有亲手将容哥送回姜国。
“顾容已经不在了。”
秦玉低头看着仰头看着她的乔楚,是她害死顾容的,是乔楚对她的不信任害死顾容的。顾容被与乔楚害死,她又怎么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与乔楚携手一生。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人命,就如同她方才想到的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她也乔楚,再也不可能了。
“容哥一直都在。”
秦玉声音极淡,乔楚听着却是心惊胆颤,紧紧地握紧双拳,注视的秦玉清冷的眸子。
“在你心里?”
乔楚明明是在问她,却说的比谁都肯定。
秦玉看着他的模样,竟是低低的笑了起来,想到她离开长安去南疆时她与乔楚发生的事情,竟是笑的越发的张扬。
“是,没错,容哥一直都在我心里。你不是说,我在容哥身下承欢吗?乔楚,我不爱你了。”
乔楚,我不爱你了,不爱你了。
乔楚瞬间仿若石化一般,心中翻涌,一口血涌了上来,却被他生生吞下。僵硬的扯了一个笑,假装没有听见秦玉的话。
“胡说些什么,那些混账话当不得真。阿玉,夜凉了,不悔和珏儿想你了,跟朕回宫吧。”
秦玉只是淡淡的看着乔楚,乔楚的痛苦她看在眼中,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回宫。”
秦玉轻轻地笑着。
“小七,你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
跟朕回宫,是啊,乔楚本就是皇家人,流着的是皇家的血统。
只是小七,你知道吗?你最不想皇帝的地方,便是你的情。皇帝是无情的,皇帝虽然有后宫三千,却只能是孤家寡人。
“小七,你要做一个好皇帝。”
乔楚起身飞向房顶,落在秦玉身边,居高临下的紧紧盯着秦玉,生怕一个眨眼,秦玉便在他眼前消失了。
“你说过永远不离开我,现在还是要离开我。去姜国吗?去找夜恒吗?”
秦玉不去看他,只是冷冷的望着对面昏暗的书房。
“小七,你还是不明白,我们回不去了。”
乔楚一把抓住秦玉的肩膀,迫使秦玉看着他的眼。
“回不去我们就重新开始!你是朕的皇后!没有朕的允许你哪里都不许去!除非你杀了朕,否则朕就把你困在身边,困一辈子!”
秦玉看着乔楚,一掌向乔楚挥去。乔楚腰间配着她丢弃的承影剑,那柄剑害死了顾容,她再不愿执起。乔楚却愿意替她执剑,为了让秦玉留在他身边,乔楚一把将承影拔出。
秦玉本就抵不过乔楚,她唯一能有胜算的便是剑,如今赤手空拳对付乔楚的剑术,秦玉只短短几招便已成败相。
“阿玉,你放弃吧,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永远不会!”
乔楚一剑挥向秦玉的颈项,秦玉迎面而上,一手抓住乔楚执剑的手。时间仿若静止一般,乔楚手中的承影剑搭在秦玉的肩上,而秦玉手中却在抓住乔楚执剑的手后,在乔楚诧异的瞬间多出一柄短剑,那柄短剑此时也正抵在他的咽喉。
那柄只能看见剑柄而不见剑身的短剑,此时他清楚的感受到锋利的剑锋抵在他的咽喉。这柄短剑是从他手中的承影剑中而出的。
乔楚凤眸微眯。
“含光。”
上古的神兵利器,唯一不见踪迹的便是含光。却不曾想,这含光原来一直都在秦玉手中,与承影是一体的。
乔楚轻轻地笑着,是了,传说承影是送给火凤的礼物,而含光是送给火凤之子的礼物。火凤母子各执一剑,承影含光,竟是子母剑。
“小七,你留不住我的,就算今日我留下,明日我也会像今日一样。我想走,没人拦得住。”
乔楚将剑收回,他也怕伤了秦玉。
“阿玉,我说过,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即便用尽手段,即便你恨着我,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乔楚抬手轻轻地抚着秦玉的脸,嘴角含笑,那笑明明温柔,却让秦玉觉得诡异。
“你爹、你娘、左秋、夏致、清秋、染春、醉冬、陆晟、欧阳宁、柳司韶、百里子桑、娇娘、痴梦、段长歌、锦娘……”
乔楚一口气说出几十个名字,每说出一个秦玉都心中一惊。原来她的牵挂,已经这般多了。
“你不会的。”
乔楚轻轻摇了摇头。
“阿玉,你知道,你离开了我,我什么都做的出。”
秦玉一把将含光丢掉,是了,乔楚向来都是冷酷无情手段残忍的。乔楚既然能这般清楚的告诉她,那么乔楚此时定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她还未踏出长安,这些人,都会成为乔楚剑下的亡魂。
六月十四,坊间传言,姜国帝王夜恒驾崩前留下即为诏书,传王位于国师司徒秋叶。
六月二十一,坊间传言,姜国国师司徒秋叶,实则是晋国皇后秦玉。
七月初一,晋国皇后,秦氏秦玉,因叛国之罪,被囚禁天牢。
景孝四年,七月,皇后,殁。
野史记载,景孝四年,七月,景孝帝连斩三名史官,更改史书。八月,晋国景孝史更为,七月,秦氏秦玉罪名昭雪,承姜国皇位。病重,于深宫修养,姜国暂由湘王乔煜摄政。
同年,乔珏前往云峰岛拜师学艺,乔不悔前往何肃处疗养。
景孝七年,景孝帝统一五国,唯姜国独立。
景孝八年,景孝帝病重,传位与乔珏,年号,宣庆。
宣庆元年,古尔贝草原,闪现秦玉的身影。
秦玉站在草原的最高处,遥望着长安的方向。她听说了,乔楚病重,五年了,她想要再见一见乔楚。
九年了,她的小珏儿都已经八岁了,大隐隐于市,她总是偷偷的去云峰岛,也时不时的去看望不悔。
她不知道乔楚知不知道她还活着,她只知道,她九年没见到乔楚了,她深爱着的男人。五年过去了,时光冲淡了很多,却唯独冲淡不了她对乔楚的爱,对乔楚的思念。也放不下,容哥死。
那年,她以为必死无疑,谁都没有想到,她却是被人狸猫换了太子。有一次从乔楚的眼皮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这一次,乔楚不会再找到她。
她指甲里的药,不知何时被徐子墨换成了假死药,何肃亲手研制的假死药,便是连精明如乔楚,也没有识破。
秦玉觉得,不是假死的有多逼真,而是乔楚有多惊慌。对于她的死,乔楚失了心,才发现不了。
因着秦玉熟悉的人都被乔楚监视,为了不让乔楚生疑,所有秦玉的亲信都被瞒在其中,只柳司韶与乔煜知晓。
随后乔煜与柳司韶假装嘴角,在承乾宫纵了一把火,与墨影初阳、萧问里应外合,用巫焉帧的身体换进宫去,把自己偷了出来。
她与巫焉帧长的一模一样,躺在那里,都如同死了一般,谁也分辨不出。
因着巫焉帧被送进宫去,便无法再接受血祭。所以秦玉在两年间,凭着小狐狸找齐了巫焉帧的三魂六魄。
小狐狸能够感知她的生死,她被偷出宫时,小狐狸也一同消失在了宫里。在集齐魂魄的途中,秦玉终于知道,为什么祭祀嬷嬷为什么那般急切的让她集齐巫焉帧的魂魄。
她还记得祭祀嬷嬷曾经跟她说的话,她是圣女,是另一个巫焉帧。她与乔楚,不过是巫焉帧与那男子的重演。若是无法集齐巫焉帧的魂魄,不止这一生,便是下一世,生生世世,都被诅咒,都会上演相同的戏码。
祭祀嬷嬷曾说,非浴火,而重生。
她当真是因着一把火,而有了新生。
想想巫焉帧的满头白发,再看看自己的满头白发,或许,巫焉帧爱着的男子,也在深爱着她,而她,却只当做了欺骗。
如今,巫焉帧的血誓破了,她的怨恨也不在了。就如同这九年,她心中只剩下对乔楚的思念,对夜恒的愧疚。
“娘,大帐里来了个男人!”
“娘,那男人也有着一头白发,好看极了。”
秦玉看着远处跑来的两个小短腿,还有一只炸了毛的小狐狸。这两个小娃娃便是她当初隐瞒乔楚的秘密,她险些对不起这两个小家伙,如今便对她们格外的好。
她那日赴死时,便已经知晓,她腹中已经有了乔楚的孩子。但是当时的情形,她只能选择闭口不言,对不起腹中的孩子。
没曾想,她安全的出了宫,还剩下这双生子。
她将姐姐起名秦容,顾容的容,将妹妹起名秦颜,颜齐的颜。
一个怀念着顾容,一个怀念着乔楚。
“什么男人?”
她不记得她认识的人中,有白发的。
“他说,他来找他丢失的小狼。”
两个小家伙两岁半,跑起来还不顺畅,秦容嘭的一下摔在草地里,高高的青草没过她的小腿,小家伙坑也没吭声,爬起来拍拍衣衫继续向她跑来。
秦玉心中一紧,在她脑海里,闪现出一个身影。只是那人此刻不应在长安?不是病重吗?发丝何时变白?
“那人还带来一个小哥哥,长的好漂亮,比赞婶子家的松哥哥还要漂亮。”
秦玉看了眼秦颜,两个孩子许是被她带大,像极了她,不仅长相像她,便是连脾气斌性都像极了她。
松哥哥是草原上出了名的英俊,秦颜周岁抓宝的时候,什么宝贝都不要,唯独抓着那松小子不放。
小小年纪,便不知跟谁学的,竟然偷看松小子洗澡!让她被整个草原笑话了许久。秦容更是大大方方的将整个草原长的俊俏的小子调戏了个便!
她的身子被何肃医好后,曾经带着两个小家伙在江湖游荡过,却不曾想这两个死丫头见到好看的女子张口就叫美人,看到好看的男子伸着小手就想揩油。
吓得她在也不敢在江湖露面,生怕这两个小色胚日后成为采花大盗。
“娘,你要去看看那个美人吗?”
秦玉拍了拍两个小家伙的脑袋,或许乔楚早就知道她还活着,这一刻,她总是躲不掉的。
“去找那个漂亮的小哥哥玩吧。”
大帐外,秦玉果然看见了乔珏,乔珏站在马车下,腰背挺得直直的。秦玉眉眼一挑,这就是个翻版的乔楚。
乔珏大大方方的走到秦玉面前,一张老成的小脸顿时破功。
“娘,还是被爹发现了。”
她偷偷去看乔珏,总是游荡在云峰岛上,想来机敏如乔楚,早早地便发现了。
秦玉拍了拍乔珏的脑袋。
“没事,若是发现不了,他就不是你爹了。”
秦玉掀开大帐,果然看见乔楚一袭白发,正坐在案前饮茶,那一袭白发刺痛了她的眼。
“你打算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乔楚的声音淡淡响起,一日当年的清冷,却隐隐的透着些许激动。秦玉扯了扯嘴角,她又何尝不激动呢。乔楚缓缓站起身,转身看向秦玉。
她还是一如当年。
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若我真的病重,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见我最后一面?”
乔楚一步步走来,秦玉的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动也动不得。
“你的发,什么时候白的。”
乔楚站在秦玉面前,淡然浅笑。
“你能为夜恒一瞬白头,我又何尝不能为你失了颜色。”
乔楚抬手扶上秦玉的白发,秦玉却是全身僵硬一动也动不得,遏制住扑向乔楚怀中的冲动,秦玉握紧了双拳。
“阿玉,你还继续打算躲着我,还是不能重新接受我吗?”
秦玉眼中生涩,看着乔楚苍白的发,如玉的颜。
“小七……”
乔楚伸手,冰凉的指尖贴上秦玉的唇,制止了她的话。
“你明明爱我,却背负了太多。阿玉,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岭南东山上,不知何时开了一座书院,秦玉与乔楚下了马,站在门前看着院内。秦玉记得这座不大不小的宅院,曾经是一个富商的别院,不知何时成了书院。
“明日休沐,先生说今日可以提早下课。”
秦玉走进院门的脚突然顿住,这声音,她何等的熟悉,这声音陪伴她多年,又曾在她梦中出现过多年。
秦玉看着内院里出来的一抹白色身影,那身影明显也看见了她。
“将军!”
那身影怔楞了片刻,迅速向她跑来,秦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心中竟是难以平复。
“华景。”
华景的泪止不住的流出,想要上前拥抱秦玉,却又不敢,她是将军府的叛徒,是藏在秦玉身边的细作。
“将军!将军,华景对不起将军。”
秦玉上前一把抓住华景的手,她明白华景,也思念华景。华景是容哥人,却从没有背叛过自己,她是个好姑娘,夹在容哥与她中间,最痛苦的,便是华景。
“下课吧。”
秦玉抓紧华景的手突然止不住的颤抖,这声音,这清淡儒雅的声音,曾经多少次出现在她的午夜梦回。
学生们纷纷而来,在众人中,她看见了最远处那一抹白色身影,一如当年一般温婉儒雅,翩然若仙。
“容哥。”
秦玉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她不敢上前一步,甚至不敢眨眼,她怕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
华景偷偷看了看站在秦玉身后的乔楚,又回头看了看顾容,心中便已经了然。
“将军,是太子救了爷。”
华景向来换乔楚为太子,唤了多年,竟一时改不了口,却也让秦玉仿佛回到了当年。华景还在,容哥还在,她与乔楚还爱。
“当年你放我走,但是太子却怕我对你不利,将我关了起来。直到后来,爷为了救将军而失了姓名,太子才把我放了出来。当时爷并没有死,是太子用舍利子延续了爷的命。后来,太子又为爷集齐了六颗舍利子,才救了爷一命。”
华景看向顾容,眼中尽是温情,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爷这里已经没有心了,只有舍利子。他什么都忘了,忘了我是谁,也忘了他自己是谁。”
华景看着秦玉久久不动的双腿,破涕为笑。
“将军,进去看看爷吧。”
此时,学生走光了,顾容正向这边看来,秦玉看着那清冷的桃花眼,心中一慌,竟是低头躲开了。
“不了,他活着就好,忘了,更好。”
忘了,他就不会记得曾经的爱恨情仇,曾经的喜怒哀乐。他有新的生活,有一直爱恋着他的华景,他的世界,不要再有她。
秦玉与乔楚迎着夕阳向着山顶而去,最后忘了一眼顾容,只要他活着,就好!
耳边,淡淡传来顾容清冷的声音,忘了吧,重新生活吧,不要再记得秦玉。
“阿景,那人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顾容望着两个淡然离去的背影,心中好似一痛。华景也望向携手而去的身影,此生,就彼此相忘吧,这才是对顾容,最好的结局。
“或许是在梦里吧。”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曾经的过往,就当做一场梦吧。
夕阳西下,乔楚拥着秦玉站在山顶,他们的过往,也当做一场梦吧。愉快的,伤痛的,都是出自对彼此的爱。
如今,只要爱,就足够了,为爱,他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如今,他们只想携手终老。面对夕阳,身后乔珏带着两个小家伙默默地走到二人身边,装模作样的看着山间夕阳。
“想不到这几年将军还曾逍遥红尘,四处留情。”
“年幼无知,年幼无知。”
乔楚挑眉,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竟然还年幼无知?
“听说玉女峰掌门怀了将军的孩子?”
“纯属造谣。”
“还听说清凉寺的和尚有了将军的私生子?”
“这是诬陷!”
乔楚冷哼一声,当年坏了他的孩子竟然还坦然赴死!偷偷出宫竟然还拐走了他的娃!他竟然不知道,他还有两个女儿!
乔楚一挑眉:“诬陷?造谣?那这两个女娃娃是怎么回事?”
秦玉看着那两个小号的翻版自己,眉心一皱:“这可能是我爹的私生女!”
两个女娃娃睁着大大的眼睛:“娘,什么叫私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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