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落,伴随着寒风袭向门前,虽天依旧寒,但毕竟已入春,这雪似乎下的太过了一些,屋外素白一片,枯败的枝杈,顷刻间像是焕发了第二春。
“下雪了。”慕容婉儿喃喃自语,恍惚往中庭走去,不顾依旧大朵大朵如鹅毛往下落的雪花,裙踞将她身后的脚印抹去些许的痕迹,苏雪惊的回头,慕容婉儿已经出了殿门,她取了麾忙追了出来,跑着想将麾披在她的身上,慕容婉儿一路的往前走,脚步很急,脚下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苏雪将麾披在慕容婉儿的肩上,才看见她站在敬妃的门前,苏雪道“娘娘,天冷,我们快些回去吧。”
慕容婉儿怔怔的望着敬妃宫室,苏雪正着急之际,耳旁传过轻柔声音,“婉儿。”
敬妃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庭前,头上未有装饰,青丝柔顺披于肩上,目光中带着关心,听见她的声音,慕容婉儿缓缓的抬起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等待敬妃安慰。
敬妃抬手为她抚去落在发间的雪花,举止轻柔,脸上带着几分关爱的温暖笑意,慕容婉儿望着她,开口道“下雪了,好大的雪。”她说到一半,声音便带了沙哑,这话在苏雪听来,心中不由的一酸,敬妃却淡淡道“瑞雪兆丰年,下雪是祥瑞之事。”敬妃抚摸着她的头,缓缓抚平她的胡思乱想。
忽有侍女来报,称侍官要来收拾隔壁苓妃宫殿的遗物。
慕容婉儿此刻手中握着一杯热茶,那暖暖的温度渐渐由手传过她的身体,她静静的听着,吹着热茶,唇却不由轻颤。
她慌忙扔下了杯盏,扑过去拽紧了敬妃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放手。
敬妃点头应道,看着侍女跑出门外,随即,看到一对的白灯笼缓缓的从她的门前走过。慕容婉儿吓的脸色煞白,半藏在敬妃的身后,康福禄领着几个太监踩着雪地,咯吱咯吱的向前。敬妃拍了拍慕容婉儿的手,拉着她走向门前面,康福禄忙跑了过来跪下,“惊扰了娘娘,奴才们有罪。还望娘娘恕罪。”康福禄一脸谦卑恭敬之色。敬妃面色沉稳道“我知道康公公你也是奉了皇上的昭令,起来吧。”
“多谢敬妃娘娘体恤。”康福禄笑道,便招呼其他太监,去收拾。
转脸看了看慕容婉儿,她的脸色很不好。
苓妃的宫室离敬妃的很近,不过隔了一墙之隔,站在庭院外,能够听到康福禄训斥几个小太监速度快些的声音,也能够看到几个提着白灯笼小太监,忙着跑来跑去的样子。
皇上命人封了苓妃宫室。白天,当上官恭男从来苓妃宫室出来的时候,指着门道“这道门以后永远不要开。”
那不过是他当时被愤怒完全占据了理智时说的话,细想下来,他有点后悔,临出门时,喊了康福禄,让他收拾好苓妃之局。
康福禄领命去办,却不敢大开苓妃宫室殿外的朱红正门,想到当初见到苓妃和敬妃的宫墙旁有一扇小门。门上挂着的锁已经锈迹斑斑。
康福禄用了半下午的时间,才将锈死的锁弄坏,打开门来,看着天色渐暗。忙跑回去去唤人过来。
敬妃转而看慕容婉儿,看到她惶惶的看着跑来跑去的宫人。假若当日自己不曾进宫,眼下又会是如何的故事呢?
慕容婉儿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这个问题,不由的眼下如结了霜,越来越沉,敬妃定定的望着她。看着她抽噎着扑入她的怀里。
许久,敬妃缓缓的垂下了目光。
她想起慕容婉儿第一次去靓见皇后的情景来,她站在宫门口,尾随着最后一个宫眷进来,宫眷们一个接一个的落座,她发觉竟没有自己的座位,她顺着的站于一位妃嫔的身侧,悄然抬头,扫了一眼大殿,恰巧与她的目光相对,眼神盛满了惶恐和悲伤,在触及她目光的那一刻,忙慌忙收回,继续垂下眼眸。
皇后望着嫔妃,道“近日听说新晋一宫眷,不知是哪位?”,众人皆转头向后看,直到最后一位宫眷转头,看到她身侧站着同宫人打扮不同的慕容婉儿,久久未转过头来,皇后咦了一声,才听到那位宫人道“莫非是这位姐妹?”
皇后皱眉,打量了她半晌,才见她转过身子,缓缓的走了出来,跪了下来道“婉儿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娘福寿安康。”
“你是慕容婉儿吗?”皇后手扶着椅把,躬身问道。
“是。”她的声音像是劲风中的纸张。
“是谁排的椅,怎能如此疏忽。”皇后怒目圆视,愤怒的冲台下众人吼道。
她跪在那里,像是秋日树上残留的落叶颤抖不已。
内侍官慌忙的跑了进来,连跪带爬的跪下,慌张道“是内侍小德子失误,忘皇后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恕罪……”
内侍官声音颤抖的道,却听见皇后娘娘冷冷的腔调,“如此失误,罪该万死,仗毙。”
慕容婉儿跪在殿下,膝盖已经发软,额头也被这样的事情骇的白了脸,额前滚出豆大的汗。
听着内侍求饶的喊叫,听着他的声音渐渐的远了,紧接着再次响起,一声接一声的仗责声,伴着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声,响彻在她的耳旁,每一下似是打在她的心口,忽而传来一声极其亮的喊声,随之,一点点的消失,最终没了声音。
“婉儿,宫室里可还住的习惯?”皇后笑着走到她的身旁,想要搀起来她,慕容婉儿腿有些发软,脚也发窒,像是踩了棉花,脚下空空的感觉,她咬着下唇,强撑着自己忍痛站了起来。
“习惯。”她淡淡的应道。
“听说你喜花,也不知你喜何种,本宫命人在你的宫室里放置了几盆,你看到了吗?”
“多谢皇后娘娘厚爱。”她抬头,冲皇后很勉强的挤出一个微笑。
出了宫殿,慕容婉儿看见庭前内侍血肉模糊,一动不动的趴在长凳上,刚一跨出门的她,吓得差点跌倒。敬妃轻轻的扶住了她,淡淡的道“你没事吧?”
她转而看向敬妃,眼中闪着泪花。
那夜她也是这样站在敬妃的门前,也不让侍女通传。只是站在门外,似是在思考又似在难过,半垂着头站着。
敬妃听到侍女所说,才忙迎出去,握住她的双手。触及手指冰凉,敬妃忙将她迎了进来,命令侍女给她披着被子,继而端过热茶,坐于她一旁,关切的看着她。
慕容婉儿低着头不说话,半晌,听到些许的抽噎声,才见到晶莹的泪水落入水中,她没有说话。只是在敬妃的宫室里不停的哭泣。
好半晌,她才缓过来,低低的问道“真的打死了吗?”
敬妃没有回答,眸轻动着,手动了动,将慕容婉儿抱住,她的哭声一点点的变大,泪濡湿了敬妃的衣衫。
敬妃轻叹了口气,缓缓安慰她,道“不哭。你刚进宫,不懂这里的规矩。”
“是我害死了那个内侍……”她咬着手,哭道,语气中带着愧疚。
“那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愧疚。”她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要是我提前说了,是不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她抬眼,泪眼婆娑的道。
敬妃缓缓的给她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道“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有些事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清楚明白,在这里生活,要少说话。”
慕容婉儿吸了吸鼻子,一知半解的看着她,她点了点头,自此在这宫室里沉寂,平素里不同人打交道,不说一句话,也不亲近皇上,自然也不被宫人们所巴结,宫眷们所记恨。
只是生活有些清苦,一直都是敬妃常常扶持照顾。她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总不至于每天活在担忧中。
直至那日上官恭男临幸了她,一切又开始起了波澜,像是平静的水面突然被扔进石子,宫人们开始趋近她,待遇开始变好,宫眷们重新记起来宫眷中有个名为慕容婉儿的人来。
本就担忧的她,竟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正小心的想要呵护自己腹中的胎儿,又听到苓妃的事来,内心在一次激起如同那次初进宫时的惶恐和担忧,她不能让人伤害她腹中胎儿,她要保护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
每一次,她惶恐担忧的时候,都会来敬妃这里坐一坐,在她的眼神中,心缓缓的安定下来,有时候,慕容婉儿觉得这种感觉像是母爱,能够温暖她的心。
从敬妃宫室出来时,内侍们已经收拾完苓妃的宫室,那边已经没了动静,她笑着看着敬妃,敬妃淡淡道“天这么晚了,我让宫人送你回去。”
“有雪儿他们就行了,我只是想来你这里坐坐。”
敬妃看着她,从自己身上取下暖披,披在她的身上,道“夜里别出来,小心照顾他。”说着,看向她的肚子。
她点点头,踩着雪往回走,心下没那么惶恐,抚着肚子,更是生出勇气来,忽而看到前面有白色的灯笼一点点亮起,缓缓的向着她的方向过来,她抬眼望着,一时没注意到脚下的雪,鞋履一歪,苏雪慌忙扶住,她撑起身子继续走,走了几步,再次崴了脚,有些疼,似乎伤了骨。
苏雪一面撑着伞,一面扶着慕容婉儿,她咬着牙道“好像崴到了,缓一下再走。”
那人撑着伞,从她的面前缓缓走过,耳旁有他踩过雪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吸了口气,继续想要强撑着往前走,脚在原本崴过的基础上再次崴了,苏雪忙着扶慕容婉儿,伞被丢在一旁。
忽而落在头上的雪停了,她抬眸,见那人语带关切的道“你的伞。”
沈文明在她缓缓抬起头的一瞬,终于看清了面前这个人的容颜。
柳叶弯眉,唇色如水,目似琉璃,慕容婉儿,这张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脸,沈文明目不转睛看她,一双眸子闪亮异常,照着她的影子,他希望从他那双眸子,她能记起他来,只是看她缓缓的垂下头,淡淡的道了声,谢谢,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他知道她并没认出他来。
他看了看脚下雪地上杂乱的脚印,垂了垂眸道“看样子不能走了,我送你回去吧。”一时心急,他竟忘了她已然是妃。
慕容婉儿吃惊,抬眸望着他,目光越来越冷,毫不避讳的将他看了个仔仔细细,眼里的审视与刚刚柔软的样子判若两人。
沈文明在她的目光之下缓缓的低了头,冬日的落雪,落在他脖颈微凉。慕容婉儿冷冷道“不必了,谢谢。”
“你可以走吗?”沈文明问。
“可以。”她皱眉咬牙道,然后拽着苏雪往前走,每走一步,脚下钻心的疼,踉跄的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落在雪中,胳膊上突然受到强有力的支撑,看见他不知何时伸了手,扶住了她。
“不要逞强,你脚上的伤会加重的。”说着,他不由分说的将她背上,沉声道“宫室在哪儿?”
苏雪忙指着路,收好掉落雪中的伞,小跑在前面带路。
多年未见,如今她已是皇上的曦妃,而他却是连真实面容都无法示人的逃犯,宫庭的生活让她的脸上渐渐的少了笑意,曾经他以为她时刻都在笑,只是现在眸色愈加深了,眼神看人带着防备,举止间多了沉稳和冷静。唯一不曾改变的,是她的容颜,亦是当初一般。
那曾经如清澈明动的眸,此刻,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恶。
“你叫什么?”她吞咽了下口水,犹豫了许久出声问道。
他没有回答,感觉到他背上慕容婉儿的拘谨,心中有淡淡的难过掠过,曾经,她伏在他的背上,在他的耳旁给他讲故事。
耳旁有她银铃般的笑声,轻微侧转过头,似是能看到她脸上明媚的笑意,那比光还耀眼的笑意,如今,早已全然不再,现在,看她的脸,都难以相信,曾经她那般的笑过。
他背着她一路沉默,感觉她手按在他的背上,不让身子压上他的身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