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心内炙然,胸闷难耐,浑身冰冷。神魂惧乱间,胸口仆仆乱跳。心中想道:娘娘与戚妃斗得如此凶险,想我力助萝衣深入虎穴,欲报此深仇大恨,这样的日子却如滚油煎刀上踏着一般。日后又该如何才好。
一时焦灼间,睇视窗外,淅淅沥沥的风吹着,稀红色的一轮薄薄红日当照,伴着不知什么雀儿的叫声,于这苍冷的萧索冬季,只是一点微渺。
陈烯叛军从代郡一路压近长安,刘邦派灌缨领兵十万祛敌,二军对垒,一时难分胜负。那陈烯英勇善战,一开始便占了上峰,杀得汉军溃败。刘邦又增援军,这才稳定局面。无奈战局不稳,刘邦忧心重重,茶饭不思,便又动了亲自领兵讨伐的念头。
尽管朝中各臣百般阻拦,刘邦终去意已定。准备元宵节后离开长安,亲赴战场。消息传来,戚懿哭哭啼啼,不忍相分。鲁元公主和张敖本定于除夕大婚,此事也成为泡影。只待刘邦班师回朝再做安排。刘邦深思熟虑,果然新年气象刚过,花灯未撤之时,便统领三军,点齐各部兵马,浩浩荡荡离了长安,走上了讨伐叛军的征程。
只是这一走,便永远地改变了戚妃和吕雉的人生轨迹,且完全可叫做戏剧。
时间过得很快。
三个月后,前方杀气腾腾,而未央宫,迎来了又一个花红柳绿的人间艳阳天。
点一柱流年的百合花儿香,静燃的岁月,于碧纱窗前看日出的赤薄纱,再次染红了百转千回的霓裳。又一个花开花谢的季节,花韵恒静地流尽了多少芳菲与旖旎,然于多愁的佳人,不再是狂喜与欢欣。笑容不见,唯有寂寞万千。望不穿的恍然年华,亦如流水一去不返。
杜宇声声,啼不尽的青色烟雨。纤指倾杯红尘,一点笑影惊白羽。那只雌鸦上下翻飞,在笼中啁啾不停。如檀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件素色的海棠小比甲道:“公主,早起有些凉,千万不要着了冷。”
昭漪笑道:“你看这子规鸟,今儿早起来,就一直叫个不停。也不知是不是它那情人想它了。”
如檀披衣,点头道:“是啊,春暖花开。这气节,鸟儿最易害相思病。”
“相思病。”昭漪心内一惊。再看窗外时,细雨绵绵的竹桥清涧。人方醒,听垂瀑馨语,桃花风惊艳的时光,青色的竹影温暖了石板上粉香的丽人与绝世的英雄……
昭漪面对这绝世的风雅,一时笑泪婆娑,说不出话来。
“公主,你怎么了?奴婢失言,知错了!”
“你怎么会有错呢?”昭漪道:“人生的相思,就象那红颜易逝。恩恩怨怨,到最后也不过象这日月无声。无论你曾经多么痴狂,也终是心底里自言自语的愤念而已。就象这天,还是天,水还是水,这深宫还是深宫。人死了,还是一堆腐灰。有谁管你?想想,人生尚且如此,人与鸟的相思,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可是公主,那淮阴候,也真太过可恨了!这么无情无义。”
昭漪扶着窗棂灿烂地轻笑道:“有时,我倒宁愿他无情无义。可是我却偏不这么认为。因为,我平生从不会相思,但是如今,却哪怕将相思害到极致。”
“公主!”如檀落泪:“公主若有此心,奴婢倒愿意为公主赴汤蹈火,成全这段美满姻缘。”
昭漪摇头道:“如檀,你太傻了。有许多事并不是象你我想像的那么简单。”
二人正说着,忽听门外喧闹,一个痴痴的女声从门外直逼了过来。
“我想去到哪里,就到哪里。这是娘娘吩咐过了,碍你们什么事!”
昭漪看时,见那女子穿一袭雪染的飞霞衣,粉面如傻似狂。青鬓倭倭佗佗,怀里抱着一只粉盒,便从门外直飘而过。
“是鸳歌。”如檀惊叫道:“自漱玉死了之后,她就疯了。可是竟也奇怪,娘娘下了死命吩咐过的。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拦她。”
昭漪急命:“快让她进来。”
如檀便走出屋去,还未迎上,刘鸳歌从对面抱着盒子放声大笑。看见了如檀,忽又神色突变。紧紧地握住胸口,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鸳歌,我们公主有请呢。”
“公主!”鸳歌一怔,忽又放声大笑起来。于是也不及让,直步闯进宫来。昭漪站在红头杜鹃笼旁,隔着两重锦幔,只听她在外面竟一连串地急声叫道:“公主,公主在哪儿?在哪儿,我要瞧瞧,我要瞧瞧!”
如檀道:“你在这里等候,我去禀告公主。”
“公主,嘻嘻,公主!”那疯女竟一个劲儿地傻笑起来。昭漪便立刻掀帘走出。谁知这刘鸳歌紧紧抱着那个锦盒子,看见昭漪从里面走出,正笑时便猛地打了一个寒噤。如同见了鬼神一般,魂飞魄散,脸色苍白,啊的一声就昏死过去。
昭漪急忙走上前,如檀抱在怀里,连声紧促呼唤。好一阵子,刘鸳歌悠悠醒转,一点游丝在喉里回转间无力叫道:“好痛,心口好痛!我又要吃药了。吃药了!”说着,便用染了凤仙花指甲的手指去抠开怀中那锦盒,一盒子满满的都是花。白梨花,粉桃花,红海棠,杏子花。也不挑拣,狂热地伸出手去,抓起一把就往嘴里按入。眼神真地是,已经完全渺茫了。
“鸳歌。九儿,柳九儿……”昭漪沉声地低唤,眼中娑起了泪花。
宫内很静,她雪白的粉香面容与她细瘦捧着花的手指相偎相映,妃竹帘子里的阳光委婉动人地飘出清丽淡雅的花瓣。一瞬间,这惊艳的时光让昭漪触动地滚落下泪来。
“九儿,你可还认得我吗?我是昭漪,昭漪!”
“昭漪,昭漪!”刘鸳歌迷乱地狂喊。
“九儿,你真地疯了吗?玉儿已经死了。你也要疯?”
“我没疯,谁说我疯了!”鸳歌忽然上前,紧抱住昭漪道:“我没疯。我真地没疯。他们才疯了。我没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