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退下去吧。”吕后道：“好大的雪。这样说起来也正是我想要的那点情趣。”
“娘娘。”凤仪过来欲再为吕后加衣，被吕后伸手拒绝了。
“娘娘保重。”凤仪于是引人退下。
大雪簌然而落的声息清晰地落在吕后的耳里，很宁静地，吕后微笑道：“你听见了吗？赵玉儿。你可听见今日这纷扬的大雪于你来说，就是那春天扑面的杨花！”
赵漱玉耸然一惊，激凌凌打了一个冷战，惊惧道：“娘娘，奴婢名叫赵漱玉。”
吕后一步步逼上前来，宁然道：“你可能不记得你叫赵玉儿，但是你肯定不会忘记，十年前你和一个叫柳九儿的，是怎样从一个可怜的爱花女孩手里夺走了她手中所有的花，并且狠心撕碎了，然后把花洒在你们俩个身上，欢笑着对那女孩儿说……谁的身上花最多，将来谁就有可能做贵夫人。”
“娘娘……！”赵漱玉面如惊土，头上卡嚓一声，忽响起了一道浓重的霹雷。
“好好地看着我是谁……你还认得我吗？”吕后又近了一层。
“娘娘，你，你……”闪电在雪色的天空一道接着一道，惊雷滚滚，赵漱玉颤抖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忽然一个劲儿地惊惧往后退。
“你何必那么害怕？”吕后冷笑。赵漱玉退在了杏树上，骇怕间狠狠一颤，枝梢上的残雪飞落，贵妃灯轻轻摇摆起来。
“娘娘！奴婢，奴婢……”赵漱玉忽然低叫了一声，扑的一声沉跪在地，便哭了起来。
动人的老妇的吟唱在这苍冷的夜晚重又皤然而起，白发般变作涛涛霜雪红灯！
“你不必那么紧张，不怪你认不出我的。那时候，我快死了，暗无天日的牢狱，我住了两年。自然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因此，你不必害怕，来，你起来。”
吕后拉住了她的手。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真地不敢！”赵漱玉狂乱地惊惧叫道。
“你自然是不敢。因为你听见了天在叫！”吕后忽然把赵漱玉拉在怀里，愤怒的目光便喷着火蛇直朝着射了过去。
轰雷闪电，此刻如此响亮聚在一起，在空中滚滚如潮水沸腾咆哮。
“你稳妥地给我听着。你不是想见皇上吗？我让你在宫门前面，给你制造了多少皇上与你相见的机会。但是，皇上可曾正眼瞧过你一眼吗？你配吗？你怎么可以配！一个靠抢夺别人手中的花企图做贵妃的女人也配得到皇上的宠幸！而我那心爱的昭公主，刚刚我就让她去见皇上了。我发誓，我一定要尽我的全力让她成为我大汉帝国最尊贵的女人！
赵玉儿，你听清楚了吗？你可听见天在跟你说话。上天是长着眼睛的！他绝不会让一个依靠无耻掠夺的女人成为贵妃，他一定会亲眼看着一个连飞蛾都不肯伤害的女孩，如何披上最荣耀最当之无愧的贵妃霞帔！”
滚滚雷潮。
吕后用力狠狠一推，早已筋力皆无的赵漱玉轻轻便被推倒在雪地上。
吕后又冷声道：“你母亲在最后一刻才骤然醒悟。可你，一直在我这里，还心存热望。我今日不绝你，你好好地在这里想一想。若从此绝了见皇上的念头，我便送你出宫。你若执意要得宠，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一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昭漪是如何一步步成为贵夫人的。今日所作，本宫真是开心地很。哈哈哈！”
吕后忽然放声大笑，回头鄙薄地看了看地上的断肠人，又道：“赵玉儿，你可听见天在与你说话。天在与女人说话。”说完一步步回身，飘然而去。
很久，吕后走上殿去。回首过来时，大雪依然纷纷扬扬地下着。很大的雪花，密密层层地从遥远的空中一路飘着，落着，走着，哭着，摇着。灯下寒雪中，深宫的美人儿始终一动都不肯再动。
这是一个冰冷到快要僵硬的世界，无边的寒意盘踞到了人的骨髓深处。
从无祸殃的未央宫，黑暗中是明灿灿的赤金蟠龙舞动的身影，吸引了多少苍冷仕女极致到永无尽头的尹呀嘶唱，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清晰地敲打成那红绛纱层层深裹起来的梅花胜雪贵妃灯。
呀，这贵妃灯！在这无边的漠漠寒夜，你怎会这么说不尽的凄凉冷清！
赵漱玉终是无动，就恰似一只终于躺在皇上龙榻前的贵宠。这一刻，等了有那么地长久，几辈子的来回，现在终于可以安静地闭眼了。
白雪，也是很安静地洒。微微的摇灯尽转，就象是为孤雪中一只微不足道的御猫涂了层明光耀眼的金粉。
夜半，凤仪悄然来报：“娘娘，赵漱玉跪在树下，全身僵冷。可否让她进宫一避？”
良久，吕后道：“请她入宫。”
“是。”凤仪离去。稍时，回来又禀：“娘娘，此女不肯回宫，也不说话。”
吕后又是停了很久，道：“她必是想念她的母亲了。由她去吧。”
“是，微臣遵命。”凤仪道。
晨时，忽然一声凄绝的叫声忽把吕雉从睡梦中摇醒。稍顷，凤仪再报：“娘娘，赵漱玉……已经死了。”
吕后道：“她是去找她的母亲。这才是她最明智的选择。她必然想得很清楚，即便是出宫，也是穷困一生。她要的东西再无法实现时，比杀了她还要难受。倒不如在她母亲那里，或许还能找到些许的安慰。凤仪，把她好好地埋了吧，就埋在她母亲身边。我想，我已经成全了她们母女的心愿。”
“是，娘娘，还有一事。刚刚那一声惨叫，是鸳歌发出来的。此女发现时躺在赵漱玉的身边，身上还背着干粮与一些细软。看起来许是想要偷逃的模样。”
“把这个女孩给我留着。她和赵漱玉不同，我以后自有用处。”
“娘娘……”
“怎么。”
“娘娘，她……她，已经疯了。”
吕雉眨了一下眼睛。
（卷一终。请看下卷：女本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