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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历十一月十六,宜出行,宜嫁娶。
浓秋拖着长长的尾巴渐渐的远去,冬日的寒凉迫不及待的沾染了世间的每一寸空气,光秃秃的树丫孤寂挺傲的高耸云端,更添加了几分萧索寒凉的气氛。
然而,此时的京都却像是一点都没有受到冬寒的影响,反而更显热闹,街道两旁的屋舍全部张灯结彩,装饰得喜气洋洋,倒是每日扯着嗓子吆喝呼喊的小摊贩们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出现,尽管如此,喧哗热闹不仅没有少,反而比往日更盛,怕冷的百姓们身上裹了厚厚的棉衣,稍显笨重,被寒气冰冻得红通通的脸上却都带着喜悦和兴奋的表情,自发的拥挤在街道两边,边和身边的人大声讨论着什么,边伸长了脖子,不管能不能看到,都用尽了力气欢快的向前方张望……
今日,是皇上的小女儿,永珍公主出嫁的日子。
湘秀宫内,吟醉轻轻的仔细的为绯月流莹梳顺了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口中喃喃念叨着昨日才学会的那些吉祥话,清灵动听的声音带着她独有的温柔淡雅,和风般吹动着绯月流莹的心湖。
挺直的坐在妆台前的绯月流莹脸上看不出喜色,也不见多悲伤,眼眸低低的垂着,掩住了里面汹涌的湿气。
谢家老夫人按品大妆,早早进宫来为唯一的外孙女送嫁,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眼带着几分她这个年纪特有的慈爱,却也仅仅如此了,并没有因为绯月流莹即将和亲外国而多出多少不舍和担忧。
吟醉念完了礼官教的吉祥话,手中的秀发也已经梳理得顺顺滑滑,接下来的挽发戴冠便不是吟醉该做的了,实际上,这梳发原也不该她来,绯月流莹母妃早逝,便该由最亲近的长辈来做这些,吟醉虽然在辈分上没什么可挑剔的,可她还是个未嫁女,这么做着实有些不合规矩。
但是,谁让她位高权重呢,她愿意这么做,便没有人敢反对,就连谢家特意进宫送嫁的老夫人也还不是乖乖候在一边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吟醉把梳子交给挽发的嬷嬷,看了一眼低眉垂眼站在一旁的谢老夫人,见她眉头紧皱,唇角往下,明显一副敢怒不敢言憋屈愤懑的样子。见吟醉梳完发走过来,微微一礼,不阴不阳道:“臣妇代永珍公主谢长公主的好!意!”
“好意”两个字咬得有些重,让人很容易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
鸣柳几人闻言的瞬间都沉下了脸,嘴快的鸣霜当先呵斥道:“谢老夫人是什么身份,敢代永珍公主谢长公主!”不知死活的老货,瞎了她的狗眼,不看看是在跟谁说话。
谢老夫人在谢家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高位上坐久了难免自持身份听不得不中听的话,更何况她是打心里有些轻视这个深受皇宠却太过年轻的长公主,换句老话来说就是,她吃的盐比她吃得饭还多,被一个未曾及笄的小丫头落了面子,实在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家里才出了一件不顺心的大事,正是满心不高兴的时候。
“臣妇比不得长公主身份高贵,只是有幸占了个永珍公主外祖母的位子,淑妃娘娘福厚命薄去得早,臣妇这个做外祖母的自然该为永珍公主多筹划一二。”谢老夫人微垂着眼眸,姿态做得足够恭敬,言语却没有一点服软的意思。
吟醉唇边的微笑一点点落下,粉唇微微抿起,有些漠然的看向谢老夫人,她今日心情不算好,正懒得理人,偏偏这人还没眼色的非要撞上来,若非看在今天日子特殊的份上,便是顺着鸣霜几人的意思发落了她,她都不会阻拦一下,谢家主母又如何,不长眼的人就该交点学费开开眼。
可惜,话还是要说回来,今日是绯月流莹出嫁的日子,她还真不想在这种时候处置了她的外祖母。
吟醉微微摆了摆手,没让鸣霜继续开口,冷漠的目光从谢老夫人身上移开,不带半分感情,像谢老夫人这样的人还不值得她浪费感情。
就这么放过对吟醉不敬的谢老夫人,鸣霜几人面色都有些不甘,可吟醉发话,她们不敢不听,只好紧紧的闭上了双唇。
这场小风波到了这里基本上就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吟醉不计较别人也不会上赶着挑事,谢老夫人精明一生,再自傲也知道见好就收的分寸,在长公主身上占了一点小上风足够她沾沾自喜,绝不敢再咄咄逼人。
却不想,两个主角都偃旗息鼓了,竟然还会杀出来个程咬金。
谁也没想到正坐在妆台前梳妆的绯月流莹竟在这时候推开了梳发的嬷嬷,转身冷淡的看着谢老夫人道:“来人,送外祖母回去!”
殿内的人听到这句话,一下子都怔住了,吟醉也惊讶的看向绯月流莹。
“你,你说什么?”谢老夫人惊得连尊卑都顾不上,敬称都忘了,直接“你”“你”的说开了。
倒也怪不得她如此吃惊,她作为永珍公主的外祖母能进宫为公主送嫁,乃谢家的荣耀,也是她的体面,放眼望去,能为公主送嫁的外戚有几个,远的不说,便是福瑞公主出嫁的时候,孟家人连皇宫都没进来。
可是,现在绯月流莹竟然要把她送回去!在妆容都没有上好的时候就让她走!这根本就是嫌弃她做得不好,要赶她离开的意思!
若她真这么走了,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子,那些贵人仆妇们会怎么编排她。可以想见,什么荣耀什么体面全部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面对众人的震惊和不敢置信,绯月流莹却一改往日懵懂活泼的样子,表情淡然无波,像是一下子成熟起来,对谢老夫人的质问没有一点动容,她性子单纯却不愚蠢,她知道谁对她是真好谁又对她是利用。不管谢老夫人对外宣称多么惦念关爱她,却也只是上唇碰下唇说出来的而已,她本人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反而时常看到她对太子侧妃的关切爱护。对此,她从来没有计较过,太子侧妃是毕竟是她的嫡亲的孙女,她一个外孙女自然无法比拟,自然不会太过苛求。
可是,她不要求她对她多么真心,便也不容许她利用她来对她在乎的人不敬!
小皇姑是天下最尊贵女子,容不得任何人对她不敬,她的外祖母也不行!
“这是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你们这些奴才是干什么的?妆还没梳好,怎么就让公主起来了?”
殿内的异常很快惊动了外殿等候的宫妃们,彩衣飘摇的走进来,大惊小怪的叫起来。
宫女嬷嬷们早就吓得大气不敢出,低头垂手站在一旁,没人回应那些宫妃们的回答。
绯月流莹看都没看那些人一眼,只等她们安静下来,才开口道:“外祖母自持身份尊贵,胆敢和长公主相提并论,本宫却是不敢用您老人家了。来人,送谢老夫人回府!”
一声谢老夫人,几乎是把关系都断开了,宫妃们也被绯月流莹的决绝惊了一下,下一刻却又兴奋起来,这可是天大的热闹啊,比平日里那些小打小闹好看多了!
谢老夫人却是不敢置信的看着绯月流莹,腿都软了一下,好在身后的婢女扶住了她,才没有倒在地上。
“你,你,你说得都是认真的?”谢老夫人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外孙女,觉得她真是疯了,有谢家做她的后盾对她百利而无一害,可她竟然在这种时候跟她闹翻,跟谢家闹翻,简直是,简直是愚蠢!
绯月流莹看着谢老夫人那副看傻子一样的目光险些要笑出来,这位老夫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真以为没了谢家她就活不下去了?她承认,有谢家这样的外祖或许对她是有些影响,但是,她更清楚,她能够在皇宫里平安快乐的长大是受了谁的庇护,又是谁给了她无尽的纵容和宠爱!
取东西刚刚回来的谢雨桐刚好听到绯月流莹的最后一句话,脸色不禁一白,急忙挤到前面,急切道:“大喜的日子,公主真是高兴糊涂了,祖母是来为公主送嫁的,怎么能先回府呢,公主心疼她老人家也不是这么心疼的。”说着,瞪了梳妆嬷嬷一眼,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为公主上妆,误了时辰谁担待得起!”
谢雨桐倒是生了一张巧嘴,一番巧言下来,两方的面子都顾忌到了,倒是个绝好的台阶,就好像不顺着下了都是过错。
谢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了几分,看谢雨桐的目光满意中带着赞赏。
扶着谢老夫人的谢夫人听到女儿的话,也反应过来,脸色挤出一抹笑容来,扫视了一眼众宫妃道:“不过是件小事,不想竟惊动了各位娘娘,公主这里还为梳妆完,未免劳累,娘娘们还是去外殿歇息等候如何?”
冲进来看热闹的宫妃们面面相觑,眸中都带了几分失望,原本还以为是场好戏呢,竟然就这么落幕了。无聊的整理了一下没有一点褶皱的繁复衣裙,有些不死心的一边回头看着一边慢悠悠的往外走。
绯月流莹眉头微蹙,她没想过就这么绕过谢老夫人,小皇姑怎么能因为她而受这种委屈,任何对她不敬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莹儿!”
绯月流莹正要开口,吟醉突然出言阻止了她“快些上妆,以免误了吉时。”
“小皇姑……”绯月流莹有些歉然有些委屈的看着吟醉,全然没了方才疾言厉色的样子。
吟醉弯唇微笑,道:“今日你是新娘子,只负责美美的便好,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绯月流莹闻言,俏脸一红,娇嗔的瞪了吟醉一眼,乖乖的又坐在了梳妆镜前。
谢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地位坐到了她这种高度,几乎就没有多少人敢给她难堪了,她也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遭受这种对待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一个小辈如此不尊重。
谢雨桐看着谢老夫人的脸色,眉头微蹙,她没有忽略刚刚绯月流莹说的“与长公主相提并论”,她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自家自诩身份尊贵的祖母定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还说到了长公主头上……
谢雨桐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老太太常年在府内不出门,到底是眼光浅了些,不知道得罪长公主的厉害,幸好今日不是在皇上面前,否则,就不会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小事了。
谢雨桐给自家母亲使了个眼色,谢夫人会意,对谢老夫人道:“老太太站了这半日也该累了,媳妇扶您去外面坐会儿。”
谢老夫人在这里呆着也堵心得慌,巴不得快点出去,点了点头便跟着谢夫人向外走去。
谢雨桐等谢老夫人的身影消失,抬眸看了吟醉一眼,有些忐忑道:“祖母她老人家上了年纪,难免有失言的时候,得罪之处,还望长公主见谅,不要跟她计较。”
吟醉看向谢雨桐,淡淡道:“谢家如此明事理,本宫自是不会与一个老人家计较。”
言外之意就是,若谢家不明事理,她就不得不计较了。
谢雨桐听懂了吟醉的意思,微微垂头,道:“谢家不才,也算诗书之家,自然要明理自律,才不负长公主厚望。”
吟醉满意的点了点头,谢老夫人算不得什么,谢家却不容小觑,绯月流莹有这个背景也算是多了一重保障,这也是为什么吟醉方才并不阻止绯月流莹驳斥谢老夫人,却阻止她把谢老夫人赶出去的原因。
辰时,装扮完毕的绯月流莹随同绯月暝夜率领文武百官前去祭祖,巳时,炽国使臣前来迎亲,凤銮仪仗饶京都主干道一周,接受百姓跪拜祝福,午时才到了城门。
而此时,绯月暝夜已经率领文武百官等候在此,吟醉自然也在其列。
銮驾缓缓停下,绯月流莹在陪嫁宫女的搀扶下步下车銮,最后一次拜辞父兄亲人。
“儿臣此去千里之外,相见无期,儿臣不肖,不能在父皇跟前尽孝,还请父皇保重龙体,万岁万岁万万岁。”绯月流莹跪伏下来,以额触地,瘦弱的身体即便是穿着层层叠叠的繁重嫁衣也还是显得单薄而娇小。
“起来吧。”绯月暝夜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漆黑的星眸淡淡的看着绯月流莹,脑海里几乎想不起眼前这个女儿的面容来。
吟醉站在绯月暝夜身侧,看着缓缓起身的绯月流莹,娇俏美丽的脸颊在珠帘的遮掩下隐约可见,灵动的杏眸中噙着盈盈的泪水,却强忍着没有留下来。
“莹儿……”吟醉眼眶忽然一酸,心中的不舍越发的清晰。
绯月流莹转头,在看到吟醉的一刹那,泪水滚滚而下,想要开口说什么,喉间却溢出一阵哽咽。
“好了,不哭了,有机会,我会去炽国看你。”吟醉上前一步握住绯月流莹的手,柔声劝慰。
绯月暝夜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看着吟醉,小丫头想去炽国?
绯月流莹却很是惊喜的看着吟醉,哽咽道:“真的吗?”
吟醉笑着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绯月流莹破涕为笑,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好,莹儿就在炽国等着小皇姑。”
“到了炽国,要多听荣嬷嬷的话知道吗?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受伤。”吟醉嘱咐道。
绯月流莹点头“莹儿记住了,小皇姑也要好好的,不要生病。”
吟醉微笑,算是答应了绯月流莹的要求,继续道:“受了委屈就修书回来,你父皇会为你做主。”
“嗯,莹儿会经常给小皇姑写信的,小皇姑有空了也要给莹儿写信。”
“好……”
绯月暝夜站在一边听着二人告别,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越觉得绯月流莹是个麻烦,要求吟醉又做这个又做那个的,若真按照她说的做了,这一天就别干别的了!
绯月暝夜强忍着心中的不耐,沉默得看着没完没了的两个人,恨不得立即把绯月流莹打包扔凤銮上赶紧送走,只是,怕冒然打断了二人惹小丫头烦,便对绯月流莹身旁的陪嫁宫女使了个眼色。
小宫女蓦然被绯月暝夜看了一眼,吓得一哆嗦,好在是个机灵的,看懂了绯月暝夜的意思,兢兢战战的上前一步,对二人一礼,道:“公主,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绯月流莹闻言,握着吟醉的手蓦然一紧,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不舍,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硬生生的从她的生命力撕裂开一样,疼得她泪水入泉涌般溢出来。
吟醉看着她这样,心中也酸涩难耐,明眸中水雾弥漫。
绯月暝夜见两人难舍难分的样子,薄唇紧抿,一把拉过吟醉道:“好了,再耽搁下去要误了时辰。”
二人分开,手中的温度瞬间消失,绯月流莹身躯微微颤了颤,狠狠的咬紧了下唇,才没有让呜咽声冲出喉咙。
陪嫁宫女见状,急忙扶住绯月流莹的胳膊,眼中噙着泪,小声劝慰着,一点点带着她向凤銮的方向走。
吟醉看着绯月流莹有些摇晃的身影,忍不住轻轻靠进绯月暝夜怀里,泪水溢出。
绯月暝夜皱着眉头,轻轻拍着吟醉的肩膀抚慰着,心中却有些后悔带她来这里了。
绯月流莹踏上凤銮,炽国使臣过来告别,说了些什么吟醉没注意听,无非就是些什么两国友好之类的。
绯月送嫁的将军是孟清川,到了东部海域与绯月琰会合后再由绯月琰送去炽国,以绯月琰的身份才不会显得轻视了炽国。
“末将定当不辱使命,将公主平安送到。”孟清川只说了一句话,声音沉稳有力,比之多年前的轻快活泼已经大有不同,这个时候的他才更像是一个将军了。
吟醉趴在绯月暝夜怀里没有抬头,便没有见到孟清川匆匆看过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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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某醉这~么久米有来了,妞儿们都把某醉忘了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