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腊八那日邹晨在饭桌上讲了一个脑筋急转弯,这件事情便成了家里的传统。孩子们总是在空闲的时候,想一个刁钻的问题,然后吃饭的时候去考问其他的人。答出来的人便得意洋洋,答不出来的人,则是垂头丧气。
老宅自从那天三郎来没有把人请走之后,吃饭的时候再也不派人来请,三郎偶尔还会贪图新宅的零嘴,想要过来混口吃的,然而孩子们哪里会让他如意。只要是吃的东西,都是藏的严严实实,三郎来了几次没有找到一点能吃的东西,渐渐的来得也少了。
邹晨每日在家里,不是和哥哥们一起读书,便是和美娘琢磨着一些好吃的玩意儿,伙房里经常传出小姐妹的惊呼声。
柳氏和黄丽娘随着她们去胡闹,谁家的小娘子们没有在伙房里败坏过油盐酱醋啊。
宋代的风俗和各朝各代均不一样,这里的小娘子们全是富养并且厚嫁成风,哪怕就是山沟里的小娘子,父母也会把家里最好的衣裳都给小娘子穿上。有钱的人家则是会几家几户凑钱请一些女夫子来教着小娘子们读书、做女红和整理家务。等到女儿十六岁时,便会有官媒亲自登上门来,考较了小娘子之后,回去官府登记造册,然后按照小娘子们的家庭身份给她们找匹配的郎君。
家境贫寒的,女儿十二岁金钗之年后便开始去女学里学习治家理财和相夫教子之术。等到女儿十六岁,学会了治家理财能看得懂文书能上得了伙房,便会托官媒为自家的女儿找一个官家子弟或者年老官员做他们的典妾。等到女儿在男方家里呆上五年,生了儿子之后,男方通常会恩准女方除了五年做妾年资以外,还可以另带着一些银钱和赠仪归家,若是有那与大娘子相处非常好的,大娘子还会另赠一份嫁妆给归家的妾。
这个妾回到了娘家待嫁之时,往往会被官媒们踩破家门,那些小商户人家或是四五等户都爱娶这些在官宦人家做过妾的当妻子,一来是图她们见过世面懂得进退;二来是图她们已经生育过男丁,身体肯定没有任何的问题;三来,这些做过妾的小娘子手里通常有不菲的嫁妆。
所以柳氏和黄丽娘看到两个女儿在伙房胡闹,也不去管束她们,相反有时还会兴致勃勃的指点她们一些。
而象老宅那样,将小娘子穷养,完全不当一回事的,在村子里往往会被村民们指着脊梁骨嘲笑。再穷的人家,只要把家里的小娘子教育出息了,典给别人做妾,也能典个几贯钱。若是有那容貌俊丽的小娘子,典个十几贯也不成问题。典出的钱可以给儿子们娶个好人家的浑家,而且家中若是有被典出做妾的女儿,他家的儿子也是极容易说亲事的。谁人不知,典出的妾归家之时都是大包小包往娘家拿啊。
柳氏和黄丽娘虽然没有生出将女儿典出的心思,然而还是愿意富养女儿的。如今分了家上头也无人管束,自然乐得让她们玩闹。
邹晨和美娘在伙房里忙乎了一下午,在炸鱼肉丸子和细粉丸子。鱼肉丸子,是将鱼肉用刀背拍平然后剁成沫再混一些生粉使劲的搅既可,而细粉丸子,则是把细的粉条和黄豆萝卜葱姜等物剁在一起然后拌上面和盐还有香油使劲的盘。(再放上花生!美味啊。)
两姐妹炸好之后,端着两个盆子送到了东院的正房之中,让母亲们尝尝。
柳氏用筷子夹起一个鱼肉丸子,尝了一口后夸道:“煞是好吃,里面香外面焦脆,吃的真爽口。”
黄丽娘夹了一个细粉丸子,也夸道:“真不错,难为你们是怎生想出来的?这以前都没有这样吃过呢。”
美娘看了邹晨一眼,抿嘴笑道:“三婶,我们瞎琢磨出来的。”
邹晨跑到母亲身边,拉着母亲的胳膊,撒娇道:“娘娘,咱做一口吃火锅的大锅呗!我想吃火锅了。”
“啥是火锅?”黄丽娘奇道。
邹晨于是把火锅的形状还有里面都放些什么材料都说了一遍,“娘娘,这大冬天的,最适合吃这个火锅了,一家人围在一起,想吃甚么自己就去烫,还省钱还暖和。……”
黄丽娘想了想,拍了邹晨一下嗔道:“你这个丫头就是爱想一些新鲜词儿,这明明是涮锅,还有另一个好听的名叫‘拨霞供’。你可知做一个锅子需得多少钱?”
“娘娘,一口锅要得几个钱?”邹晨想起前世在超市买的鸳鸯火锅,贵的二三百,便宜的只一百左右就买了。然而,她忘记了,这是宋代,现在还没有铝合金不锈钢呢。
黄丽娘笑骂道:“小冤家,几个钱?这个锅子须得铜来做,下面可放置烧炭,中部做成平底锅子,锅子里面有一个风炉。只是随便算算,这下来就约莫得两三贯钱,还几个钱?”
“啊?……”邹晨睁大眼睛,“不可能吧,不就是一口铜锅,再不济用铁也行啊。怎么就用得了几贯钱?”
“不行,不行!”黄丽娘直摇头,“为了吃一顿饭,花半年的开销去做锅子,这可不成!”
邹晨听了这话嘟了嘟嘴,叹了口气,我的四川火锅啊!
等到晚上邹正达和邹正业从鹿舍里忙完回来吃饭的时候,黄丽娘还把这个拨霞供的事当做笑话讲给邹正业听,气得邹晨的嘴撅得能挂起一个酱油瓶。
一家人忙忙碌碌的便到了腊月十五,这一天新宅两房套好了牛车准备去宛丘办年货。
腊月的天气,一天冷似一天,自从腊八前下的那场雪开始,这一场接一场雪的就开始飘飘扬扬的下了起来。
道路两旁的树枝上结满了厚厚的冰棱,官道上是一层又一层的厚冰,被过往的车轮给辗压成一条条车道。为了防滑,车轮上特意地绑上了一层厚厚的稻草。
邹正业心疼弟弟的身体,不肯让他赶车,自己一个人坐在最前面,让他和孩子们都坐在自己身后。六郎和四郎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到了宛丘要给自己和几个哥添些什么,邹晨在认真的听他们讲,不时插嘴补充几句。美娘听着母亲和三婶在议论谁家的小娘子绣活好,这次要去哪个铺子再买点布头好让美娘学着绣点东西。二郎和五郎则是默默地背诵《论语》,听兄弟们说到兴起之时偶尔会停下来插上几句嘴。
两家人正说的兴起,突然听到前面传来几声尖叫,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前面那辆同村牛车不小心走岔了道,车轮打了滑,把整车的人全给掀翻到了地上。邹正达连忙下了牛车,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去帮着赶牛车的人把牛车重新推回了原来的道。
前面驾车的人一边道谢一边自己也大笑不已,几个被掀翻在地的人,有的好不容易爬起来了,结果脚下踩滑了,又给摔个狗啃泥。有的明明站得好好得,但是身边的人摔跤把自己也给带的一咕噜,旁边车上的人看得都是哈哈大笑。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邹家庄的车队走近了宛丘城。
腊月的宛丘,既带着节日的狂热又带着一丝旧年的留恋,各个集市中的商铺通宵达旦的向市民们兜售着各式各样的货物。有宋一朝,坊和市早已经混合在一起,商铺不仅可以在坊内开,也可以开到居民区,这样不仅极大的方便了市民们的购物,同时也为商铺们带来了空前的繁荣。更加上宛丘没有宵禁,不仅是白天有市,更是各有晓市和夜市。晓市主要是卖一些小吃和青菜之类的东西,而夜市则主要是吃喝玩赌。每天有大量的乐户在瓦舍勾栏里表演着踩高翘、吐火、弄影戏、相扑、蹴鞠、马球、投壶、跳竹马舞、傩舞等极有特色的娱乐节目。
邹家两房自西门过了宽达数十丈的护城河进了城,把牛车停在一个经常来的邸店中,叮嘱了店伙计给牛喂草和喂水后,便在邸店里商量到底先去哪一个瓦市。女人想去绣坊街转转,孩子们想去弦歌街上的纸墨店里转转,而邹家兄弟则是想去农具和种子的井市那里。商量结果是邹晨和四个哥哥是一组由邹正业领着去看笔墨纸砚,柳氏和黄丽娘与美娘小七是一组要去绣坊街市转转,邹正达则是独自一人去卖农具那里,又商量好了晚上在蔡河边上的李家浴堂(浴室)那里碰头之后便分头行动。
邹晨随着人潮走走停停,便到了南坛旁边的弦歌街。这弦歌街原来并没有纸墨商铺,只是先有一个纸墨商人看中这里的弦歌书院便来这里卖纸墨,后来便慢慢地卖纸墨的都聚集于此,逐渐的形成街市。前面是商铺,后面则是各个私家书院,生意异常的火爆,而弦歌书院则是处在巷子的最深处弦歌台之上,三面环水。
弦歌书院乃是春秋时代最著名的三大古书院之一,孔子在陈国四年,在弦歌台上讲学时便收了四名陈国学子为弟子。张复之(张咏)在宛丘做了七年知州曾数次拨款修缮书院,死后也宁可葬在宛丘柳林集。
明朝颜鲸有诗曰“衣冠十哲先颜闵,书社千年只草莱。揽辔偶从祠下过,古槐森影转苍苔。”讲的便是弦歌书院。
他们到了弦歌街便看到街口围着一群人,待走近了一看,是一位戴着文士方巾的说书人,正在讲《三国故事》,待问了众人才知道,却原来这街头第一家现如今改成了茶坊,日日请的有读书人来此说书。
只见那说书人手持一块方木在案上一拍,口中讲道:“……只凭三寸之舌,褒贬是非,秤评天下浅深,讲论今古。……讲的是历代年载废兴,记的是岁月英雄文武。今日却不说黄巢拨乱天下,也不说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更不说刘项争雄。列位,今日讲的乃是三分天下诸葛亮雄才,……闻刘玄德败,频蹙眉……”
听书之人,听到刘玄德败北火烧连营八百里,无不掩面而泣,复又听到诸葛亮三出祁山大败魏军,各个欢声雷动,即喜且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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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林洪在《山家清供》中明确记到火锅的做法,“师云:山间只用薄批,酒酱、椒料活之。以风炉安桌上,用水半铫,候汤响一杯后,各分以箸,令自夹入汤摆熟,啖之,乃随意各以汁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