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叫崔郎君知道,折冲府的营地位于城郊张家村,距离县城并不远,”
门吏清楚郭别驾的心思,他也很想顺着别驾的意思告诉崔幼伯营地距离县城非常远,以便打消崔幼伯现在就想赶去营地的想法。
因为别驾的命令是,让崔幼伯在府门前受够了为难,最好是等到明日,再‘提醒’他去营地寻人。
但,门吏很聪明,他在州府衙门混迹多年,自是知道似他这种小人物的生存之道。现在的情况很明显,郭别驾这条地头蛇想与京城来的强龙新刺史较量,两位神仙打架,他们这群小喽啰还是远远的躲在一边观战就好。
门吏也不是没想过投靠某一边,然后混个心腹当当。
但现在的问题是,郭别驾那边经营多年,身边的心腹已经很多了,他根本就靠不上。然而转过来投靠新刺史,他又没有什么信心,所以,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两边不得罪。
想了想,门吏又补了一句,“距离虽不远,但现在的天色——”
说着,他还故意抬头看了眼偏西的日头,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新刺史嗳,咱们别驾不想让你去营地,您还是乖乖的待在城里吧。
崔幼伯挑挑眉,他是何等的聪明,哪里会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嘴角微翘,露出一抹习惯性的微笑,他点点头,道:“唔,时辰确实不早了,咱们也该进去了!”
言罢,崔幼伯还冲着那门吏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他的意思也很明白,既然郭别驾留门吏传话。想来留他负责‘接待’自己这个新刺史。
哼,只留一个门吏‘迎接’自己,这位郭别驾真是好大的架子呀。
崔幼伯一边等着门吏上前开门,一边暗自腹诽。
不想,那门吏却让站在当地,满眼的尴尬,他搓着双手,嗫嚅的说道:“那、那什么,小人、小人只是负责传话,并不是守门的门吏。”手上也没有钥匙。所以——
“放肆!你、你个小人,竟敢消遣郎君?!”
阿大实在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揪住门吏的衣襟,手上用力,竟直接将人提了起来。
“崔、崔郎君见谅,属下、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门吏艰难的伸出双手用力去掰那只箍在自己脖颈上的壮硕大手,嘴里还不停的告饶。
崔幼伯似是没看到这一幕。他扭头看向那紧闭的大门,忽然转头在远处围观的人群中扫视一圈。就在方才,他感觉到有数道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那种关注,绝不是市井百姓看热闹的那种关注,而是一种类似监视的偷窥。
他锐利的目光逐一扫过围观的百姓。果然,让他发现几个闪躲的身影。
看来,那位郭别驾还派了人在暗中观察呀。
崔幼伯虽还没见到郭别驾本人。但在他的心底,他已经隐隐给这位未来的佐官记了N笔帐,并且也暗暗决定,他日定将这些帐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不过,现如今最要紧的却不是下决心什么的。而是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至少他要进入衙门吧。
如果今日他任由郭别驾的打脸行为。那么以后他就甭想在鄯州立足了,更不用说做出一番成绩来。
几乎是雷电火石般,这些念头在崔幼伯的脑中一闪而过,不过是须臾的功夫,他便有了主意,只见他往后退了退身子,让开府衙的大门,冲着队列后侧的崔家部曲一扬下巴,淡淡的吩咐道:“过来个人,把门打开!”
语调不轻不重,但其中却隐藏着坚毅和果敢。
崔幼伯此行共带了一百余名部曲,其中领头的是大管家崔忠的儿子崔德芳,这人二十出头,身体壮硕,听到这话,麻利的从队列中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一把锋利的横刀。
只见崔德芳行至大门前,抽刀出鞘,用力朝那铜锁一挥,哐当一声,火花四溅,大拇指粗的锁柄竟被齐齐斩断。
崔德芳得意的将横刀举在面前,冲着毫发无损的刀锋吹了吹气,心里暗道,真不愧是铸刀大师的得意作品,当真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呀!
接着,崔德芳把到小心的收入刀鞘,向前跨了一步,双手用力一推,沉重的府衙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这时,又从队列中走出十七八个部曲,他们排成两列,手里都握着横刀,步履矫健的越过门槛,飞快的朝里面走去。
而崔德芳则守在门边,待收到前行探路的部曲的手势后,这才躬身对崔幼伯道:“郎君,请!”
崔幼伯见状,满意的点点头,他一撩下摆,抬步向上走去。
缓缓的踏上几个台阶,他才似想起身后的门吏,顿住身形,他头也不回的轻声道:“看来湟水县果然匪患横行,连州府衙门都畏惧其势、锁门不出。唉,也罢,某既为一州刺史,哪怕明知匪患可能会冲击府衙,某也断不会为了一时安全而弃府衙于不顾。”
后半句话说得慷慨激昂,大有与府衙共存亡的气势,只听得人群中的几个人影眉头紧锁——这新刺史是什么意思,强行破除府衙大门在先,接着又故意歪曲‘事实’,只把郭别驾说成了畏惧匪患而舍弃府衙的懦弱小人?!
崔幼伯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右手轻轻一摆。
阿大会意,猛地松开大手,那门吏‘哎哟’一声直接摔在了地上。
在场众人却无人管他,纷纷跟着崔幼伯的脚步,直接开赴衙门。
不多会儿的功夫,二三百人都进了衙门,门外只留些一个捂着屁股哀声连连的门吏,以及一群面面相觑的围观百姓。
一盏茶后,衙门里走出四五个身着甲胄、手持横刀的壮汉,他们走到大门旁,分列两边,仿佛门神一样守着大门。
再接着。陆续又有三四十个身着小厮服饰的年轻小郎,动作麻利的来到马车前,将马车赶到衙门的后街。
那里是刺史宅邸,崔幼伯的家眷虽没有跟来,但他身边也带了一大群人,这些人不好住在衙门里。
围观的百姓见状,纷纷起了好奇之心,远远的跟在马车后面,小心的看着热闹。
十几辆马车缓缓来到衙门后街的刺史府邸前,车夫勒住缰绳。几十个小厮跃下马车,只见他们分作两组,一组十来个人先行一步进入宅邸。宅院的大门依然是铁将军把手,不过小厮们已经得了主人的吩咐,直接抡起斧子将铜锁砍断。
接着,十来个小厮扛着斧头、扫把等物雄赳赳气昂昂的进了院子。
剩下的二三十个人则两个一伙,将车厢里的大小箱笼都抬出来。一个个整齐的堆放在大门口。
两刻钟后,先行进入打扫、收拾的小厮满身灰尘的走了出来,他们也没有耽搁,两组人马汇合起来,开始忙着往里抬行李。
整个过程只用了一个时辰,三四十个小厮利索的将行李全都抬进了院子。期间,并没有管事模样的人在一帮指挥、呼喝,几十个人却训练有素的忙活着。无人喧闹、无人偷懒、无人谈笑。
跟过来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咋舌,暗道:“啧啧,不愧是博陵崔氏呀,连家中的粗使仆役都这般有规矩!”
而站在人群中的几个形迹可疑的男子却满脸阴郁,他们继续围观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宅邸里冒出袅袅的炊烟,甚至飘散出淡淡的饭菜香味儿。他们才悄悄的溜出后街,七拐八绕的进了一个巷子,然后寻到某处大宅,将拴在门前拴马石上的马解下来,纷纷翻身上马,一前一后的朝城外奔去。
城外,湟水山谷的某处山坳里,湟水折冲府的营地上,最中间的一座房舍中,正有七八个行伍出身的壮汉推杯换盏。
主位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他们全都褪去外袍,挽起袖子,扯开领口,端着浅口碗大口大口的喝着酒。
两人一边喝着,一边得意的说着什么。
小的那个说:“呵呵,还是阿叔厉害,一上来就给那崔家小子个下马威……哈哈,不知道,那小子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啧啧,是还在城门口被检查呢?还是傻呆在府衙门口不知所措?嗝~~”
说着,他还很是豪爽的打了个酒嗝,然后继续道:“阿叔,你说那小子会不会当场被吓住,然后苦哈哈的跑来求阿叔‘帮忙’?”
老的那个则故作高深的笑道:“这有什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靠着个女人才混到如今地位,能有什么本事?我料定他明日就会跑来求和,到时候,我定会好好——”
话还没说完,外头便走来几个男子。
老的那个见状,直接放下酒盏,笑道:“怎么?崔家那小子这么快就服软了?”
但很快,老的那个就发现问题,他的几个下属脸上没有半分得意的笑容,难道事儿办砸了?
“怎么回事?城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儿?还是崔幼伯尚未进城?!”
渐渐敛住笑容,老的那个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酒渍,沉声问道。
几人领头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他的颧骨处有道刀疤,再配上他严肃的表情,整个人显得有些狰狞。
刀疤男走到近前,行了礼,压低声音回道:“别驾,那、那人似是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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