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堪堪数载，怎么，阿雪，你不记得我了？”
那男子抬步走进房间，看到少妇满眼疑惑与惊讶，她好看黛眉紧锁，渀佛努力回忆什么似。
男子唇角勾起一抹微嘲，目光四下里一扫，将室内情况大概看了一看。
这套宅院是男子近刚刚买来，今日是他第一次来，屋里陈设还是前任主人留下来。
男子打量了下那些家具和铺设，立刻便猜到了前任主人身份：这位应是个底层出身人，难听些就是暴发户。
为什么这么说呢，原因很简单，屋子里家具没有一件是传统矮足家具，就连坐具，也是普通百姓和商人们喜欢胡床。
男子顺手拎起张胡床放少妇对面，他一撩下摆，端正坐了下来。
少妇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亦或者说终于想起了面前男子是谁——她这辈子第一个男人，她恩人，亦是她曾托付终身良人。
是呀，曾经！
少妇毕竟不是普通女子，她经过了短暂惊愕、惶恐后，很便调整了心情，浅浅一笑，柔声道：“大郎说笑了，郎君待我至诚至善，奴岂能忘了您？”
不管当年到底孰是孰非，但凭良心说，面前这位郎君对她确实极好，先是将她从教坊赎出来，然后让她过上豪奢生活，体验到了什么叫做上流社会。
如果没有他，自己或许也会脱离教坊，但绝对比较困难，且要多费好些时间。
全靠他帮助，她才从贱籍女子摇身一变成了良家出身别室妇，现如今成为进士娘子。
单冲这一点，她就该感激他。所以，方才那句话她说得极为真挚。
男子却没有回应，只静静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她甚至看不出他喜怒。
少妇没有来心头一惊，试图将面前男子与记忆深处影像重叠，她猛然发现，他相貌还是过去样子，身形也没有什么变化，但整个人却给她一种非常陌生感觉。
陌生得让人害怕。
不对。确切说，是男子那淡淡表情和唇边若有若无微嘲让她无法安心。
曾几何时，当年那个心思单纯、心地善良且耳根子有点儿软大男孩儿。如今已经蜕变成了个心思深沉、颇有城府堂堂伟男儿？！
男子巨大变化，再联想到自己是如何来到他面前，少妇有种很不妙预感。
忽然，少妇焦急问道：“安歌呢，我安歌呢？”
男子挑了挑眉。似是责怪少妇太大惊小怪了。
少妇见男子任是不回答，再也装不下去了，扑到男子面前，疾声喊道：“崔大、崔幼伯，你把安歌弄得哪里去了？还有，当年你既决定不要我们母女了。昨日为何还要将我们绑来？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男子，也就是崔幼伯轻轻推开少妇手，并顺便理了理官服上褶子。缓缓说着：“安歌很好，我已经安排了稳妥婆子丫鬟去服侍，你无需担心。”
少妇，也就是当年崔幼伯别室妇白氏阿雪，长长松了口气。语气也调回刚才温柔，继续追问：“大郎唤奴家来此。可是有什么吩咐？”
崔幼伯勾了勾唇角，心说话，不愧是教坊出来‘才女’呀，同样是演戏，白雪演技足足能把杨婥甩出八条街还不止。
而且这心理素质不是一般强悍呀，处于这样一种境地，白氏竟然还能神情自若跟他周旋，啧啧，当年他怎么就没看出白氏还有这般能耐。
想起当年事儿，崔幼伯脸色渐渐有了阴郁，他冷冷说道：“没什么，就是听说你回来了，想看看你，顺便叙叙旧。”
叙旧？老娘才没闲心跟你叙旧呢！
白雪心里暗骂，但脸上还是一副娇怯可人浅笑，“几年不见，大郎还是这般体贴。奴家数年不京城，却也听说了不少郎君故事。听说，郎君如今已经是中书舍人了？”
说着，白雪微微屈膝，欢喜道贺：“奴恭喜郎君了！”
崔幼伯见白雪演得起劲儿，他也没有点破，反而顺着她话，凉凉回了一句：“多谢！对了，听说李郎蜀地政绩不错，如今是回京参加‘大考’？一别数载，李郎可还好？”
唐时官员考课分作两种，一种是每年一次，名曰‘小考’；另一种则是若干年，一般是三至四年一次，是为‘大考’。
李敬五年前就去蜀地某个县城当知县去了，与他同期上任官员，有都已经经历了两回大考，官级也越升越高。
这倒不是说李敬能力低，实是他运气不咋地。
两年前大考，李敬正好可以赶上，偏京中发生了变乱，而推荐李敬入仕吴王成了失败者，李敬虽称不上吴王心腹，但终究与他有些干系，所以，李敬便被华丽丽忽视了。
平定吴王之乱后，为了‘奖功罚过’，次年太子提议下又进行了一次大考，将附逆、无能为某些外任官员一一处置。
而李敬呢，他吴王那儿真心不算什么重要人物，所以很幸运躲了过去。
因为去年那一次大考颇有几分‘清算’意味，朝廷考校官员时候难免有偏颇，既谈不上全面，没有真正公平公正。
是以，今年太子跟皇帝商量，准备再进行一次真正大考。
接连错过了两次大考，对李敬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不用担心被人罢官呀。但也不是什么好事，没有参加大考，他就没有升迁机会。
李敬是个有抱负、有野心人，让他一辈子当个七品小吏，他绝不同意！
于是，过去两年里。李敬一直很忙碌，四处求同年、托同乡，舀出大半家产去打通层层关系，总算于两个月前结识了某位贵人。
靠山运作下，李敬终于舀到了进京大考入场券。
原本，外任官员考校是年底，但李敬还要回京经营人脉、与靠山亲近什么，所以提前打了报告，名义上说是回京述职，实则是回京铺路。
白雪作为李敬枕边人。自是知道实情，不过当着崔幼伯面儿，她还是隐瞒了实情。含糊道：“是呀。”
说起来，白雪到现还没见到李敬呢。
一来，进京前她还要处理李家蜀地产业、安置奴婢等琐事，启程就晚了几日。
二来，她还要带着孩子。赶路速度难免慢了些，所以比李敬晚半个月抵京。
进京后，白雪还不等找到李敬，便被守城门口崔家小厮逮了个正着。
是以，白雪根本不知道李敬近况。
所以，对于李敬‘好不好’问题。她直接选择了回避。
崔幼伯也不是真心想问李敬近况，前几天他才刚见了那人，虽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但看李敬志满意得、神采飞扬样子，崔幼伯可以肯定，对方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对李敬，崔幼伯感情很复杂，当年他对李敬是真心结交。甚至还把他当做了知己好友。结果、结果，他这位好兄弟。却让崔幼伯几乎颜面无存。
不管当年李敬与白氏有没有私情，不管李安歌是不是李敬孩子，但终结果却是李敬撬了崔幼伯墙角。
朋友妻不可欺呀，崔幼伯把李敬当兄弟，李敬也没跟崔幼伯客气，直接拐了他别室妇大摇大摆去了外地。
那时，听闻这一切崔幼伯，立时杀了李敬心都有——这是背叛呀，赤果果背叛，同一天，他被兄弟、被情人双双背叛了。
亏崔幼伯还计划给李敬推荐个差事呢，结果，李敬就是这样回报他？！
回想当年事儿，崔幼伯心情差，他再也无法平静冷漠面对白氏。
腾地一声站起来，崔幼伯什么也没说，抬腿就要往外走。
白氏急了，下意识身后拉住崔幼伯衣袖，“大郎，我、我们母女刚刚进京，尚有许多事要处置。不如、不如咱们下次再聚一起叙叙旧，大郎你先让我们回去，可好？！”
崔幼伯顿住身形，他没有转身，用力扯开白氏手，冷冷说：“下次？呵呵，只这一次我就够了。来人，让她走吧！”
白氏心里一喜，连声道谢：“多谢大郎，多谢大郎！”
崔幼伯没有理她，继续往外走。
但很，白氏又叫住了崔幼伯，只见她疾步跑过来，气息微喘说道：“安、安歌呢？”要走一起走呀，她一个人走算什么？
崔幼伯扭过头，定定看了她一眼，回道：“我已经命人把安歌送到洛阳了，此刻，人已经路上了，估计三两日就能抵达。”
白氏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崔幼伯胳膊，厉声叱问：“什么？你、你把安歌送走了？你凭什么要把安歌带走？你不是曾说过吗，安歌如何，与你无关呀。”
当年不认孩子，如今却跑来跟她抢女儿，崔幼伯，你、你未免欺人太甚！
崔幼伯却冷冷说道：“她确实与我无关，但你却曾与我有干系，所以，安歌不能留你身边。”
这样太危险了，不管安歌是不是他女儿，只要有人想借此生事，无论是与不是，他都会有麻烦。
官场混了几年，崔幼伯越发明白一个道理，绝对不能做留人把柄蠢事。
安歌？以后世上再无李安歌此人，取而代之，则是崔家一个旁支孤女崔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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