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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谁也不简单(三)

    夕阳斜坠。

    暖暖橘黄色余晖中,雄伟高大皇城楼上,闪现出一个身着甲胄兵士剪影。只见他站立一面大鼓跟前,凝神定气,缓缓举起鼓槌,用力挥下——

    “咚、咚咚、咚咚咚……”

    浑厚而悠远暮鼓准时响起,宣告一日正式结束。

    尚书省都堂里,随着夕阳缓缓西下,堂内光线也愈来愈暗。

    负责巡场小吏抬着摆满蜡烛条案,步履轻盈从廊庑下,一直往正堂前行。

    他们每路过一张书案,便会放下三条蜡烛。

    当然,也有许多举子自己带了蜡烛进场,此刻也早就燃了起来。

    崔幼伯揉了揉有些酸胀眼皮,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时辰已经不早,自己考题尚有小部分没答完,只好也放下毛笔,从考箱里取出蜡烛,用火石点燃,插紫铜双层蜡台上。

    隔壁韦源,眼角余光瞥到四周烛光摇曳,也停住手,深深舒了口气,用力甩了甩发酸手腕,从考篮里翻出一条蜡烛和一个烛台。

    擦亮火石那一刹,韦源忍不住心底暗骂,奶奶,这是谁出考题呀,竟然这么多,岂不是摆明要把人‘考’死。

    说起来帖经考题并不难,而让韦源气愤是,考题数量多了些,简直就是累死人不偿命呀。

    而且,答题时候。不仅要找出这道题目出处,准确填写所空经文,还要检查是否有避讳地方。这个避讳,既包括国君名讳避讳,还有自家亲长避讳。

    坑爹是,当今圣人李二陛下名字简直太大众了,且又是官场常用字眼儿。一不小心就会犯了忌讳。

    幸而圣人圣明,为了令臣民方便,特发出赦令。规定避君上讳时候,须是‘世’‘民’两字连起来用时候才需要避讳,若是分开用。则不必避讳。

    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大家该避讳时候还是会避讳,不然这‘户部’也就不用改名字了。

    避君讳重要,避亲长讳同样重要。

    前几年贡举时候,就曾经发生过因考题重了某举子亲长名讳,该考生不得不掩卷告罪,提前离席故事。

    为了尊重亲长名讳,直接放弃事关前途命运考试,这现代人看来很是不值得。

    但那个为了家族、个人名声。可以欣然赴死年代,这就是极为正常事情了。

    当下这个年代,名声只要有丁点儿瑕疵,世人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人,不用说什么仕途、前程了。

    所以。答题时候,举子们须得分外仔细,一字一句都要仔细斟酌。

    这也就直接导致,第一场法定考试时间已经结束,而所有参加考试举子却都跪坐书案后继续做题现状。

    一时间,都堂正堂和廊庑下。都点起了蜡烛。

    残冬夜里,寒风凛冽中,星星点点火光照亮了都堂庭院,远远望去,仿佛朵朵娇小盛开白莲花,亲眼见证着这些寒门学子鱼跃龙门时刻。

    崔家荣寿堂正堂,也是烛光摇曳。

    老夫人神情肃穆胡坐正位上,布满老年斑手上拿着串佛珠,手指捻动,佛珠缓缓转动着。

    崔守仁崔守义兄弟则一左一右分坐正位两侧,两人也皆是满脸凝重模样。

    良久,老夫人才喟叹一声,道:“说吧,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真是片刻也不让人清净呀。

    说实话,老夫人对本家现任家主很瞧不上眼,堂堂一族族长,整日里不想着如何培养子弟、振兴宗族,却天天想着算计别人,而这个别人还不是外姓人,而是跟他血缘不算太远分支小宗。

    不是老夫人吐槽,那位家主倘或把算计自家人本事拿出来一半儿,用以经营家族,崔家本家也不会落魄至此。

    这叫什么?

    典型窝里横呀!

    崔守仁听出长姐话里嘲讽,也是不屑撇撇嘴。他是老夫人一手带大,思想上也绝对受长姐影响,看待事情和处置问题角度,也多与老夫人相同或者相似。

    不过,一想到那边放出来话,崔守仁唇边嘲讽顿时隐去,而是换成了焦虑和担忧:“阿姊,那边说,要、要将咱们这一支除名!”

    换言而之,就是把双相崔家逐出博陵崔氏氏族序列。

    老夫人手指用力捏了下佛珠,脸上满是惊诧:“什么?除名?哈?!开什么玩笑,咱们这一支早就跟他分宗了,他、他有什么资格将咱们除名?”

    崔守仁安邑坊惊讶过了,此刻,他很是镇定说:“那边儿,当着那人面儿,我也是这么说。不过,那人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咱们家是不是决定要分家?如果不是分家,为何安邑坊帮崔清买宅院?”

    老夫人双眸微眯,思索片刻,道:“就算是分家,也是咱们这一支家里事儿,那边也没资格管吧?!”

    难道崔氏还有什么她不知道隐性族规?

    老夫人忽然有种不妙预感,当年父母过世时候,她也不过只有十三四岁,还没来得及通读祖训族规。随后与本家分宗后,她也只得了一份自家保存通行版祖训族规,全仔细原本,却被嫡宗嫡支收藏老家宗祠中,她根本无缘得见。

    崔守仁苦涩笑了笑,道:“阿姊,您忘了,咱们博陵崔氏族规中有一条规定,‘其缌麻以上亲者须同饮一室’。”

    ‘四世而缌’,通俗点儿说,就是博陵崔氏子孙,不管是哪一支、哪一堂、哪一家,四代以内不得分家。

    老夫人神色大变,心里直呼,天呀,我、我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

    没错,他们这一支确实与本家分了宗,也自立了堂号,可、可是如果他们家违反了博陵崔氏统一族规,本家确实有权利将他们这一支除名。

    其实本家家主也很郁闷:你丫,你们这一支,既不想遵循博陵崔氏族规,又想以博陵崔氏名头充当高门士族,天下好事都让你占了不成?!

    世家之所以成为世家,并不是说家族历史超过几百年就能成功。而是要求该姓族人几百年间,要么有族中子弟做过高官,要么有族中子弟至孝至纯,孝悌上有着令世人称赞作为。

    而博陵崔氏传说当中祖先季子,便曾让位于弟,自己采食于崔邑,其仁爱有德高洁品质,一直被世人所称颂。

    崔家祖先如此悌友,崔氏后人又岂能家庭不和,轻易分家?!

    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自责道:“唉,是我疏忽了,竟忘了这一规定。”

    顿了顿,老夫人又轻轻捻动起佛珠,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又道:“那边怎么说?他们应该不是真想把咱们这一支除名吧?”

    如果真想彻底与这边决裂话,三戟崔家大可等双相崔家分完了家,有了确凿证据,再召集族老召开宗族大会,将他们这一支逐出博陵崔氏。

    崔守仁点点头,“阿姊猜得不错,那边并不想真跟咱们彻底撕破脸。不过,”

    抬眼看了看仍一派镇定老夫人,崔守仁继续道:“他们说,崔清既然已经认祖归宗,崔嗣伯又娶了个身份贵重好娘子,咱们、咱们就不能慢待了他们。安邑坊宅院买了就买了,直接归到公中就好。”

    就好?就好个P呀,就好?!

    老夫人心里怒火翻涌,她好容易下定决心把这个碍眼庶侄子弄出去,没想到那边插了一脚,竟彻底打破了她筹划。

    白花钱倒也无所谓,关键是憋气呀,而且安邑坊那栋买宅子,本家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归到公中’,但老夫人很清楚,这宅子早晚会被崔清找个理由弄到自己手里……

    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崔守仁见老夫人脸色极差,心里担心,忙柔声劝道:“阿姊,也没什么,不就是不能分家嘛,不分就不分吧,左右都是自家人……河东张氏九代同堂不也照样过日子?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就是被圣人问及时,张氏家主默默写了一百多个‘忍’字。

    老夫人抬起捏着佛珠手,摆了摆,打断道:“我知道,我没这么无用,被他们这一搅合就能气倒。你是不是还有事儿没说?也别遮着藏着了,一起说吧。”

    反正已经是差了,老夫人不信还能有比这糟糕消息。

    崔守仁吞了吞口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还有南平郡主,她亲去圣人那儿求了旨意,说自己年幼,又钦羡崔氏底蕴悠远,想多老夫人您身边学习些日子,好歹让她学会如何管家、理事……”

    噗!!

    老夫人好想吐血,她发现她真是小看了某些人,这些人远比她想象能折腾,也比她想象有心计。

    这南平,摆明了就是想赖进她荣寿堂呀。

    唉,这还没正式嫁进来呢,便告状、挖坑两不误,真真不愧是崔清父子看中如意好娘子呀。

    Ps:接连打了五天吊瓶,昨天终于得到了个‘好消息’,那位整天笑眯眯门诊大夫很欢告诉某萨:烫伤恢复得不错,再坚持打三天就好了,某萨想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