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新月,如一朵白色的梨花,宁静地绽放在浅蓝色的天空,孤独而美丽。
温言坐上车,微微抬头,便看到了那一抹月亮,看得出神。
“去哪里?”开车的人,边转动方向盘,边问了一句,把旁边静坐不语的人,从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海上星月。”温言脱口而出。
“海上星月?”男人重复了一遍,似乎听不懂这四个字,转头看向她,“你不是住在桃源路,什么时候搬家了?”
他这么一问,温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如果直接告诉他,她昨天搬去和凌先生一起住,眼前的他一定会很受刺激。问题是,她不能一直瞒着他。如果是正常情形,她的前男友来找她,她能瞒着他,她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我已经……”
“温言,如果你想提凌锋的名字,你可以免了。我知道去哪里了,你现在坐在我身边,就好好跟我说话。我没有太多时间了,你应该明白。”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知道他现在和别人不一样?这个问题,她从来没问过他。
“叶枫,你有没有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温言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述,想了想,决定直接表述,“就是感觉,你的身体不像是你自己的身体?”
“所以说我没有太多时间,你是不是应该珍惜?这个话题不要再讨论,跟我聊点别的吧,我想聊点轻松愉快的事情。”
温言意识到,这个叶枫,似乎和真正的叶枫一样,抗拒讨论抽象的问题。还是,他其实已经知道她和凌先生的关系,只是故意自欺欺人?
她想不明白,只能转换话题,跟他聊一些工作中的趣事,和一些家里的事情,尤其是纪晓涵。
“什么时候带她出来玩,我一定要认识她,她也肯定会喜欢我的。”听到关于纪晓涵的事情,即使还在开车,他竟然也那么兴奋,像个小孩一样。
凌先生一直说,她有时候像个小孩。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里总是浮现一丝笑意,似乎很羡慕。
眼前的男人,就和一个小孩没什么分别。温言忍不住唏嘘,这样的他,也很可爱。
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时间也过得很快。
车子最终还是开回了她桃源路的公寓。
回家之前,她临时在公寓旁边的商场里,买了两套睡衣,男女各一套。也买了一些生活用品。
类似常用的东西,昨天都被她打包搬到凌先生家里去了,她还真没想到,同居的第二天,就有这么一出戏。
回到公寓里,温言让他先去洗澡,她开始铺床。
她的公寓,客厅和卧室是全通的,中间有一个帘子,可以拉开或者收拢,收拢以后,会让空间显得很大,她当时就是喜欢这么空旷的格局,才租下来,一住就是五年。
客厅里的沙发,可以拆开,变成床,有时候母上大人和温馨带着纪晓涵来,这个临时的床就变成她和纪晓涵专用的床了。
“哟,这么好玩的,我要睡这里。”
温言刚铺好床,上面就立刻躺了个人。她起身,看着他头上还有水珠,身上的睡袍,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宽厚的胸`膛。
她匆忙转移视线,“我去洗澡,你自己开电视看,也可以看电影,茶几下面有牒片。”
“哦。”
温言像是逃一样,拿着睡衣,奔入浴室。
洗澡的时候,她在想一个问题,他怎么没问她,为什么他们两个人要分开睡?他好像一点都没有觉得不能接受。
这样的情形,让她想起以前和叶枫类似的经历,好像有过两次。
她和叶枫不在一个学校,有一次,他来她们学校看她,她记得那天她心情特别不好,他陪着她压马路,压到最后,时间太晚了,他没有车回不去了,她也进不了宿舍。
两个人最后只能去酒店住,酒店刚好又客满,只剩下一间房。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答应做他女朋友。
于是,就出现类似的情形,她睡床,叶枫睡沙发。
第二次出现类似的情形,他主动提议,去通宵唱歌。
温言当时并不能理解,叶枫为什么要这么提议,现在知道,他大概觉得,在唱歌房里,她累了可以睡觉,他至少还可以做点别的,转移注意力。
想一想,两个成年男女,共处一室,什么也不做,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想起这些往事,她心里很自责,她当时是无知还是大条?但那个时候的她,对叶枫确实没什么太多想法。既然没想法,就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啊!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她来经受这样的煎熬了。
她在浴室里拖了很长时间,回到房间的时候,走到门口,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
随风轻轻吹到你步进了我的心
在一息间改变我一生
付出多少热诚也没法去计得真
却也不需再惊惧风雨侵
……
音箱里正在放着徐小凤的歌,仍然是《风的季节》。
这张cd是叶枫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本来想扔了,后来还是想留个纪念。一直压在箱底,现在竟然被他翻出来了。
他在唱歌,虽然是轻轻地哼着,她却听得很清晰。
看到她出现在门口,他大步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手腕上使力,让她原地转圈。
温言转得头晕目眩,这样的景象,太熟悉了,让她感觉仿佛时光瞬间倒流,回到了她二十岁的时候,她生日的那天。
她的生日?
她突然意识到,过去的每个生日,母上大人表现得都有些异常。
为什么这个日子会成为她的生日,她猜想,也许是她被母亲捡到的日子。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其实是没有生日的,或者说,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生日是哪一天。
这是不是就是母上大人表现异常的原因。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她的心开始绞痛。
“怎么哭了?”他感觉到了她的异常,终于让她停下来,从茶几上抽了纸巾,帮她擦眼泪。
温言许久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痛的厉害。
“你是不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好像孤身一人呀?”他笑着问她。
“没有,那么多小蝌蚪找妈妈,说明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她想起厉锦程曾经跟她开玩笑,说像小蝌蚪一样,组个团去找妈妈,随口说出这句玩笑话。
“太对了,我也是小蝌蚪,小蝌蚪一起唱歌吧。”他瞬间拉起她的两只手,两个人一同转圈,他的歌声也瞬间包围了她。
…
吹呀吹让这风吹
抹干眼眸里亮晶的眼泪
吹呀吹让这风吹
哀伤通通带走管风里是谁
…
他脸上的笑容,绽放得像午夜的昙花,肆意张扬。
是啊,他也是小蝌蚪,这一点,他们是一样的。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心里的疼痛好像减轻了一半,另一半,变成了对他的怜惜。
她至少有过二十几年懵懂无知的时光,被隔离了这种残酷的真相,所以并不觉得难过。他却一直都知道,他就是一个人。但她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一丝沉重,看到的都是笑容。
这一刻,她分明看到了他眼角闪烁着晶莹光亮的液体。也在他眼睛里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这一抹哀伤,她很熟悉,是她曾经拒绝他的时候,他露过的眼神。
“温言,你为什么不接受我?”
“因为你就像是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我抓不住你,所以感觉不到你,让我觉得没有安全感。”
“怎么会感觉不到?当你哭的时候,眼泪干了,那一定是风帮你擦干了。所以他一直就在你身边,风的名字就叫,温言风,不是东南风,更不是西北风。”
“……”
温言猛然想起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这些话,胸口刚刚平息的疼痛,再一次袭来,这一次,更汹涌,她感觉到心痛得无法呼吸了。
那个曾经帮她擦眼泪的人,他去哪了呢?
他已经不在了!
可他在的时候,她竟然从来没有感觉到,他曾经给过她这么浓烈的爱情,她对的他回应来得这么迟,刚要开始,就已经结束。
歌声停止了,他也放开了她,伸手帮她擦眼泪。
他挤出一丝笑容,“温言,其实我也觉得孤独,虽然有老叶,但我也会忍不住想,我到底从哪来,到底要去哪里?原来你说对了,我就是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
“不是!”温言无法抑制心里的悲痛,“你还有我啊。”她突然扑进他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了他。
“不要抱着我,我怕……”他声音哽住了,“我想吻你。”
这样悲切的声音,对现在的温言来说,几乎是一个□□。
她抬头看着他,他同样看着她。
两个人身体贴合得这么紧,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理智控制的范围。
他的唇,终于落下来,可还没触到她的唇,他便感觉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意识都像是被突然置换,变得不像是他自己的了。
这一切,温言当然感觉不到。她只能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围裹着她,让她无法逃离。
熟悉的唇瓣像重物落下来,与之一同落下来的,是他眼睛里掉落下来的灼热的液体,一滴,两滴,瞬间连成了线,和她的眼泪,混成了一片。
温言脑海里浮现一幕,大雨倾盆如注,雨幕中有两个身影,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两个人。
雨幕中的两人到底是谁?
现在吻她的人,又是谁?
温柔炽烈的亲吻,像烈酒一样,把她灼烧得失去了理智。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就放开了她,脸上有一瞬间的困惑,很快又重新挂上了笑容,“我刚才没做什么吧,你怎么不推开我?”又是一贯玩笑的口吻。
温言被他问住了。
“温言,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他的笑容渐渐散去。
“嗯。”
“你为什么看到老叶,突然就说是我女朋友了。你是因为同情我吗?”
温言很意外。
这个问题,他问了不止一次了,前两天去看完叶树城后,他最后离开的时候,也问了这个问题。
“不是。不过,看到叶叔叔,看到你对他这么好,我就觉得你肯定没有你自己说的那么不正经。”
“在你眼里,我很不正经?”
“不是在我眼里,是在你自己嘴里。我有时候被你弄糊涂了,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听了,笑得很开心,“我知道了,我不也是想逗你笑!我们看电影好不好?”他拉着她在已经铺成床的沙发上坐下来。
“好。”她其实已经很困了,却也不想看到他失望的表情。
情绪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泄,带来的就是这种极致的疲惫。
他应该感觉到了她的疲惫,“你去床上躺着看吧,”一边把她推到了她自己的床`上,让她躺下来。
他重新回到电视机前,把cd取出来,换成了电影牒,之后自己躺在了沙发床上。
仍然是周星驰的电影,和梅艳芳演的苏乞儿。
他看得很专注,不时发出笑声。
温言想起,凌先生最不喜欢看的就是周星驰的电影,觉得太浮夸,他看得都是一些欧美的小众电影,抽象无趣得让她想睡觉。
眼前的这个人,却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到底是不是另外一个人?
她突然想起刚才那一吻,心里有些不安,凌先生知道这种事情,会怎么想?
到最后,她实在疲惫得不行,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