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寂寂,了无人迹,空余漫山遍野的柴火。隐忍如方济,也是目瞪口呆,脑子有点短路。
上午他们如常收柴,三文钱一担,收了一千担左右,花了三千多文钱。从下午开始,就是一文钱三担、五担、十担。甚至大部分人根本等不到出售,就饿得扔下柴火回家了。
一担柴火,平时挑到市上去卖,也值不了一个钱,这儿离县城二三十里呢,再到这儿来挑几担柴火回县城卖一文钱,算了吧,跑这半天,在家再砍一担去卖更省事了。
所以很多人都是直接送给李昂,落个人情也好。
这漫山遍野的柴火,李昂前后花了不到一万五千钱,也就是十五贯左右。
另一方面他让韦老头熬粥来卖,一文钱两碗,又赚回不少,有些人卖完柴,饿得直接又把钱给了李昂,喝粥去了。
韦老头笑得合不拢嘴,昨晚李昂在办事,他还急得跑去“又来一火,“又来两火”,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李大总裁第二天要扶墙走路了呢。
方大牛望向李昂的眼神,灼热得烫人。这家伙五大三粗的,用这样的热烈的目光看人,把李昂看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方大用感叹道:“李郎君,真乃神人也!此举比诸葛亮草船借箭亦不遑多让,精彩!真精彩!”
到现在,以前李昂看来胡闹的一切,都已证明是常人难及的高明手腕,简直可以作为商战的经典案例编撰成书,流传后世。
方济什么也没说,上去就是长身作揖,这回他是真的打心眼里服了。
李昂正儿八经地说道:“有了柴草,有了技术,接下来就是要招人手,建盐池,扩大生产了。还有一点最为重要,那就是疏通各个关节。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咱们这儿一旦产出精盐,必定会引来无数妒忌,觊觎的目光,因此,与火井、邛州、乃至剑南的各级官员的关系,一定要同时搞好,不能等有了事,才临时去抱佛脚,那时就晚了。”
方济点头道:“李兄说得是,某这就回去,把能变卖的家什变卖掉。”
“你估计能筹措多少钱?”
“三千缗左右。”
“不够。光是走访各剑南级官员,这点钱就不够。不管什么时候,要想打好关系,万万小气不得。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须要让人家舒坦,只有这样,有事求到人家时,人家才肯帮忙。不痛不痒地送一点,人家转头忘了还好,弄得不好,落个门缝里看人而被人记恨,那还不如不送。”
这一点方大用深有体会,连连点头道:“李郎君说得是。再就是,其实也不有每一级都打通,只要选定一个重要的,重点攻关,其他的礼数到了,也就都通了。”
“嗯,大用言之有理。除了攻关费用外,盐池还是得建的,这附近不长草木,这些柴草是不少,但这么烧下去,总是会烧光的。建了盐池,前期虽然投入大一点,但以后却可以省下大笔的费用支出,到了夏秋,再怎么着,也能晒出不少盐;冬春两季,先把卤水倒盐池里,任其蒸发,总也能增加卤水浓度,大大减少柴草的消耗量。”
李昂是准备要大干一场的,方济能拿出的三千缗着实太少了。一通商量之后,李昂决定第二天随方济一起回犀浦,看看能不能筹到点钱。
***
李昂和方济快马赶回到犀浦县上溪村,刚入村口,就感觉有点怪怪的,路边的劳作的村民对他们指指点点,一个个窃窃私语。李昂他们看去,那些村民目光又躲躲闪闪的。
再往里走,恰好看到一队人抬着什么东西出来,再近些,看清了,抬的是棺材。方济发现抬棺的就是他方家的人,而且他母亲的贴身丫环春喜跟在棺材边,一边抚棺一边哭,眼睛哭得跟桃子一样。
一股不祥的感觉顿时充斥了方济的心房,让他毛发直竖。
“春喜!春喜!这是怎么回事?”
那丫环听到方济远远大喊,望过来,等看清是自家小郎君之后,一下子哭得撕心裂肺,踉踉跄跄地跑过来。
“小郎君!小郎君!您可回来了,您……怎么才回来呀….呜呜呜………”
那丫环哭得几欲昏厥,看得李昂都不禁有些心酸。方济跃下马,奔向那丫环,“春喜!这是谁?是谁!你快说。”方济双眼全红了,望着那副棺材,拼命地晃着那丫环。
“小郎君,呜呜呜………娘子她……她自尽了…呜呜呜……”
“我娘?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方济仰天狂呼,一把推开那丫环,跌跌撞撞地朝棺材奔去,“放下!你们给某放下!!”
“小郎君,您冷静一点,娘子他已经………快快快,拿长凳来,先放下,先放下!”方家老管家方老根见方济近乎疯了,连忙叫唤着。
按规矩,棺材一但抬出来后,是不能沾地的,抬棺的人累了,也只能在下面架两张长凳,把棺材放在长凳上歇歇。
方济已经疯了,他根本不管这些,直接扑到棺材上,大喊大叫,“娘!是你吗?儿回来了,娘!是你吗…”
长凳还没来得及放下,抬棺的人被方济撞得东歪西倒。呯!棺材最终跌落在路过的草丛里,方老根流着泪悲呼道:“唉!小郎君,你…….”
“你们,给某把棺材打开!打开!!!”方济抽出刀来,见人就砍,狂叫不休,疯了,真的疯了!
李昂打马近去,一脚踢飞他手上的横刀,然后将他扑倒地路上,“方济,你冷静点,你母亲不会无缘无故地自尽,就算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必须先冷静下来,你这样,只会让你母亲死不瞑目。”
“你放开某!放开!!”
“放个屁!”李昂不是什么善人,抽出一只手来,正手反手两个耳光狠狠地甩过去,方济被打得嘴角冒血,两边脸颊迅速红肿起来。
这下,方济终于冷静下来了,不哭了,不闹了,只是定定地看着落在路边的棺材。
李昂向方老根和那个叫春喜的丫环招招手,“你们过来,告诉你家小郎君,这是怎么回事。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先说!”
李昂怒目圆瞪,沉声冷喝,吓得那丫环收住了哭声,她抽泣着道:“小郎君,您去火井的第二天,三郎君请回新都县尉,说是新都县尉与咱们犀浦县的马县令有交情,为了能给大郎君报仇,三郎君让娘子去和新都尉见一面。起初娘子不愿去,三郎君就说娘子不顾夫仇。娘子只得到西院见了那新都尉一面……呜呜呜….当时婢子也跟着去了,娘子只是斟酒敬了新都尉一杯,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回东院了。可谁曾想……谁曾想…第二天,咱们府里和十里八乡都在传娘子的坏话,说娘子夫君刚刚过世,就和别人有…….有……他们胡说,胡说八道……呜呜呜…”
方济紧紧地咬着牙,血一点点地往嘴唇外渗,双目赤红得像要渗血一样,身体紧紧地绷着,双手抓紧地皮,指关节用力地发白,全身不停地颤抖,眼看着濒于崩溃的边缘。
李昂看着他的模样,多少有些同情,可怜的娃。父亲刚被害死,真相还没有大白,母亲又被逼得上吊自尽,谁遇上这样的事,恐怕都不会比他好受。
李昂指着方老根道:“你也七老八十了,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不及时通知你家小郎君?”
“唉,并非不想,是二郎君不让人去通知…….”从方老根的话中,李昂大致了解到,按当下的风俗,和人私通的女子,若被发现,是要浸猪笼的。象方济的娘这样自尽了,也不能入祖坟,不能打丧,只能草草地埋掉。现在方济的母亲能有个棺材,已经是好的了。
方同兴以这样的理由,早上刚发现方济的母亲自尽,下午就草草抬了出来,根本没让人去通知方济。
“开棺!”
方济的声音就像阴曹地府里传来一样,让人听了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