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时候,她朝人多的地方走,随便喊个丫鬟婆子让她把颜料送过去,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但……顾云琢想了想。
若真是顾云瑾有心设计,她图谋的又是什么呢?联想到永定侯世子,以及顾云琬今日种种之异常,其实,顾云瑾的心思也不是太难猜。
闺阁女子,费尽心力所谋者,不过是一个良人,一世良缘罢了。
打定主意,顾云琢迈开步子,继续朝着湖边漫步而去。
路过芙蕖院外面的那一片小竹林,林中翠色葳蕤,风摇青枝,亦是园中的一方景致。只不过这几日天气放晴,被冻住的泥土有些松软,顾云琢犹豫了一下,不想弄坏了自己新做的靴子。
但若是不穿过竹林,要想去湖边,便要从右侧绕过整个芙蕖院,路程便有些远。
犹豫间,却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顾小姐如此爱惜羽毛,又怎会顾及他人死活?”
顾云琢抬起头来,果然见到黑衣少年正目无表情地从路边的一株枝叶繁茂的梧桐树稍探出头来,俊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之意。
顾云琢笑笑,朝他点了点头。
“如果你指的是从这里摔下来之后的死活问题,恕我确实不知,也不会顾及。”
她唇边笑意浅浅,是标准的淑女典范。
他却看出她清亮眼眸中的敷衍,心中无端觉得气闷,脱口便道:“我的死活自然不劳五小姐费心,只是……五小姐也不想问一问白琉璃的死活了么?”
琉璃?
顾云琢猛地一惊,双手在身侧握紧。
“你知道琉璃的消息?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极力掩藏着自己的情绪,但抖颤的双手仍是泄露了她的紧张和期盼。自落霞庵分别以来,她就再没有听过琉璃的消息。
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有没有回到山寨里?有没有过上她所怀念的自由快乐的好日子?
黑衣少年冷冷地看着顾云琢,双眉不自觉地紧紧蹙起。
他原以为,琉璃遇害,全都是她指使的。
但若她只是在自己面前佯装不知,他总有法子能察觉。
这样一想,黑衣少年只淡淡地道:“那日,顾府的马车离了青陵山之后,白琉璃就被落霞庵的尼姑们押到碧桥,跟那个死了的大和尚绑在一起,沉了湖。”
脑子里“嗡”地一声,似有千军万马踏踩而过,顾云琢瞪大了眼,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半丝声音。
枯叶寺那个**的和尚?
与琉璃有什么关系?
她之所以相信琉璃能独自处理好剩下的事情,是因为一直以来,琉璃那些层出不穷的小玩意儿都是有人从山下为她送上来的。
琉璃的山匪老爹虽然希望女儿能学礼仪、识规矩,长成真正的大家闺秀,但,却从未曾真正放心将琉璃一个人丢在山上。
可最后,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冷汗自脊背涔涔而落。
心里却又像揣着一团阴柔的小火苗,烧得她的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
若是琉璃因她而出了什么差错,或者是与顾府有些什么牵扯,她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用力地吸气再吐气。
最初的震惊过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不,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琉璃的聪慧本事。
顾云琢蓦地扬起眼睫,望着一瞬不瞬注视着自己的黑衣少年。他眼中有审视,有怀疑,也有一丝丝隐藏不住的鄙夷。
她终于明白,他对自己的嫌恶从何而来。
心下一定,方才是关心则乱,现在看来,处处是疑点。
顾云琢迎向少年审视的目光,微微一笑,施了一礼,“多谢公子告知小女琉璃的消息。”说罢,再也不看少年一眼,继续朝前走去。
“看来你不止自私,还心硬如铁,你就不想知道最后的结果?”
顾云琢没有回头,“公子不是已经都说了么?公子既如此憎恶云琢,自有一副侠义心肠,又怎会看着琉璃在自己眼前含冤而死?琉璃定已无恙,云琢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
这番话,真不知是褒还是贬。
少年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她这一番神情变化落在他的眼里,倒不像是在做假。
如果不是她为了掩饰琉璃代罪的事实,那么,便是顾府的其他人不想这件事泄露出去。
少年摸着下巴,状似沉思。
“顾家还真是很喜欢将人沉塘。”
声音虽小,却已足够顾云琢听到。
她脚步一顿,正待回过身来问个清楚,却听到远处似乎有说话声越来越近。
“你不是说表哥在衡芜院么?怎么不见?”竟然是六妹妹云珂的声音,且是从通往竹林的小径外传过来的。
她们根本不在湖边的凉亭里!
顾云琢握紧手中的颜料盒,如果这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她就是白重生这一回了。
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顾云琢在心里衡量了一下,确定自己可以在顾云珂走近竹林的时候,藏进右侧不远处的那一截篱笆墙后。
主意已定,身形便动了起来。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她刚刚感觉腰被人轻轻一带,身子便腾空而起,下一瞬,人已经稳稳地落在树梢之上。
顾云琢转头,正想要说什么,却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顾云瑾的声音几乎就在树下了。“也许是侍墨传错了话,不过,六妹妹也不要急,今儿见不着,明儿总见得着,你有什么话总能找着机会说的。”
顾云珂像是不满地“哼”了一声,不过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顾云瑾也说得没错,横竖大家都住在一个府里,祖母也撤了她的禁足令,她总有机会见到表哥,问一问他的想法。
这几日,母亲对她的那一番说辞,让她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她很想快点看到亭佑表哥,将母亲的想法全都告诉他。
他是那样聪明稳重的人,一定能想到法子,令母亲对他刮目相看。
到时候……到时候……
她低头想着心事,忽然发觉有什么东西打从自己脚边滚了过去,骨碌碌越滚越远,一下子没入湖岸边的草丛里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