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寺位于青陵山山岚深浓的山顶之上,寺院四周峻崖穿云,峭壁如削,形成拱卫之势;寺内古木参天,秀树成林。
林木隐映间,气魄恢弘的殿宇依山而立,肃穆庄严。
小琢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仅仅因为少年的三言两语,自己便鬼使神差地随了他,偷偷摸到了枯叶寺外。
枯叶寺因是息风郡最大的寺院,平日里接待的多为达官显贵,是以,寺里的日常守卫也较其他庵寺更为严密,寻常人等是很难随便混入寺中的。
尤其是前日还发生了放火烧寺这样的大事。
据说,被火烧掉的还是寺里为香客准备的客房。至于到底有没有烧死人,枯叶寺讳莫如深,小琢也无从得知。
只是,偏偏,欲嫁祸于她的“情诗事件”与“烧寺事件”凑在了一处,便免不了让人觉得这两件事是有某些关联的,是以,妙善师太才那么急于想知道情诗背后的男人到底是谁!
只不过,往往,事情的真相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
“你为何对这里这般熟悉?”正是早课时间,枯叶寺的和尚们都聚集在前院正殿,往后院伙房去的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人。
小琢跟在少年身后,一路小心翼翼地走来,只见到几个巡逻的武僧,亦让他们远远地避开了。
为此,她心中不免生疑。
虽说从落霞庵一路潜入枯叶寺,琉璃也大可以做得到,但那不过是因为琉璃生性娇顽痴缠,即便是被师兄们发现了,大伙儿被她软磨硬泡地哀求几声,又知她玩闹向来也有个限度,不至于胡闹,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日子久了,倒也被她摸索出几条规律来,也渐渐地再不会被人发现。
可看这少年,既非各大寺院的僧侣,也并非土生土长的青陵县人氏,他怎么会对青陵山如此熟悉?
少年回过头来,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似笑非笑地睇了她一眼,“我若对此地不熟悉,你又怎么敢放心跟着来?”
那般笃定的语气呵。
小琢微微一笑,捋了捋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那一瞬间,一直缠绕在脸上的忧容似乎也随着乱发散去。“如此,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少年本以为她会反唇相讥,却不料是这样一句话语。
看着她那双灵秀的黑眸,心头不免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仿佛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一个不满十岁不谙世事的少女,而是一汪能将自己的心事,一览无余锁在其中的深潭,潭水清冽,带着丝丝寒意,却又并非隆冬深雪般的寒冷,而像是夏日的一碗冰镇糖梨水,带来沁人心脾的沉静。
他霍地背转身去,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脚步重重地踏过冰冷的青石地砖。
小琢望着他的背影,几不可见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每一个人心里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并不想探究,只要此刻,他能给她帮助,他们就不是敌人,而是盟友。
她紧赶几步,追了上去。
方转过月洞门,前面的少年忽然脚步一顿,小琢收煞不住,一头撞了上去。她慌忙捂住口鼻,掩去因为痛而脱口呼出的一声“哎哟”。
少年已转过身来,抱住她闪身退到了月洞门外的一处花树丛中。
隆冬时节,万花凋零,疏疏落落的树枝堪堪遮住两个人的身影。许是因为她及时掩住了惊呼声,少年向她投以赞许的一瞥。
才发觉两个人靠得极近,手臂挨着手臂,少女的头正好倚在自己肩头。大约太过紧张,她长长的眼睫如同两只扑闪的蝶翼,轻轻颤动着凝滞的空气。
淡淡的馨香萦绕在鼻端,不知道是院子里梅花的香气,还是别的什么……
他肩膀和手臂的肌肉僵了一僵,好不容易才又慢慢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儿,走廊那头终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声音轻浅且带些凌乱,听起来像是女子的脚步声。
小琢与少年对视一眼,二人均自对方眼里看了到一丝疑惑与淡淡的喜悦。
非常之人出现在非常之地,总是会发生些非常之事吧。
果然,脚步声一转,连着月洞门的雕花长廊上出现一道窈窕的身影。那女子不过二十刚刚出头的样子,身着一件水红色袄儿,米分色百褶裙,皮肤白皙,眉目姣好,梳着时下妇人最常见的垂云髻,许是因为有些慌张,而显得缩头缩脑。
正迟疑间,院子里的一扇门打开了,走出一位肤色黎黑、身形高瘦的和尚,和尚穿着灰布僧衣,是伙房最低等的新进弟子。
他见到女子,面色一喜,喊一声,“贞娘!”并一把将女子拉进了西厢。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小琢呆了一呆,蹙眉望着女子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来。
耳边是少年略带兴味的低语,“就是这个和尚!”
那晚,他借着夜色,从枯叶寺走小路去落霞庵,路经碧桥,见着这个和尚从桥边鬼鬼祟祟地窜入了路边的草丛里。
行不多远,又远远见着琉璃挑着水桶,晃晃悠悠地朝碧桥走去。
他心头笃定,认定是和尚与人偷/情,当时,心中还着实哂笑了一番。
这和尚,因在枯叶寺给他送过几次斋饭,所以认得是在厨房里干活的小僧。
他本不是多事之人,尤其是自个儿的事情还千头万绪理不清楚,不想,今儿却还有这份闲心来管这个小丫头的闲事。
兴许,他只是看不得两个无辜的丫头跌入陷阱,被人耍弄于鼓掌之中。
少年想着自个儿的心事,那边厢,小琢早已瞪圆了眼睛。
就是这个风/流和尚?
是他!把陷害人的情诗和玉簪放在碧桥,害了琉璃!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者说,那个指使他做这件事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很想冲出去问个清楚,然而,只是这么一愣神间,耳边却听得屋内传出奇怪的声音,是男子粗重的喘息,以及女子细细的一声“嘤咛”,声音软而轻,像是极力克制,却终是忍不住。
小琢整个人顿时僵住了,饶是她再迟钝,此刻也明白屋子里的两个人正在做些什么,而她,却正和一个半大的少年躲在屋外偷听?
世上还有比这个更让人难堪,更尴尬的事情么?
她只觉脑子轰地一声,血色漫上了双颊,甚至,连耳朵根都红透了。可偏偏屋子里的两个人激情正酣,全不知外面的听众早已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男子狠狠衔住女子尖尖的下颌,手从衣襟里伸了进去,雨点般的吻一路滑下来,伴着含糊不清的呓语。“贞娘,贞娘,等我拿到了钱,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吧。”
“钱?”女子小小声地发出了一句疑问,但很快便湮没于男子粗烈的喘息里。“哎,柱哥……”无意识的呢喃代替了女子未来得及出口的话语。
听到这些对话,原本心慌失措的小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神慢慢镇定下来。
现在不是羞涩紧张的时候,和尚还没有拿到钱,他自然还会联络那位幕后主使人,但,如果她方才没有看错,这和尚分明没有机会再……
她不安地转回头来,望着身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