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三章 十二月大雪弥漫 8

    她给尚和打了电话,然后坐在尚和家门前的大花坛上等他。雪花在她的身下化开,浸着冰冷的大理石瓷砖,冻得她不断打着寒颤。

    尚和来的很快,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雪里的唐矜喜。要是以前,他一定会马上赶过来,拽起她替她掸去身上的雪花,然后再骂她几句,最后带她回家,温一杯热热的茶。可今天尚和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她。

    他穿了一件驼色的风衣,风衣领子贴着他的下巴,灯光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身上的风衣或许价格不菲,这么大的风,都牵不动他的衣角一丝一毫。

    她想她在他的生命里,是不是就如同这股不合时宜又自不量力的风?总妄想着吹开他的衣摆,吹进他的内心。可他永远不会让她得逞。她的爱会夺去他的温度,温暖他的,永远不会是一阵无止息吹刮着的风,而是一轮暖阳。

    大约过了很久,又好似一瞬间,唐矜喜终于动了,她弯起眼睛,笑眯眯对尚和说了一句:“结婚快乐。”

    尚和眉头皱起,声音挡在领子后面听不分明,大意是叫她回去。她乖巧地点点头,双手扣着花坛上冰冷的瓷砖,两腿交错在一起晃啊晃。

    “那天晚上是你吧?”她低着头问,“我在那里看星星,然后你过来,是你吧?”

    尚和不语,唐矜喜像是沉进了自己的梦里,自顾自说:“肯定是你,我看见你的脸了,我看了那么多年,没道理认错的。但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是你?”

    唐矜喜的尾音忽然带上了哭泣,她就像只受了伤的小兽,呜咽着说了很多,但都被裹进风雪里。其实是听不真切,尚和却渐渐红了眼睛。

    他动了动嘴,喉结上下滚动,最后像是放弃一般,死死闭了下眼,接着走过来动作粗暴地将她拽起来:“大雪天,坐在这里干什么,回家去!”

    “我不回去!”唐矜喜躲开,发了狠似的盯着他的眼睛,“是你对不对?承认吧,是你!”

    尚和闭上眼睛,压抑着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猛然睁开眼睛:“对,是我!但我后悔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你!?”他像是被按下了开关,一反平日里的温润清俊,动作粗暴地按住她的肩膀,一双眼睛变得赤红,“为什么是你?你好好当我妹妹不行吗?为什么要喜欢我,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唐矜喜已经僵住,几次张嘴想要说话,嘴巴却像被毒哑。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两秒,唐矜喜首先垂下眼,声音细若蚊吟,像是讲给自己听:“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怎么告诉你?你十六岁那年,我从罗渠那里得知你喜欢我,只是去你家时趁你不在多在你房里待了一会,你爸就冷言冷语地讽刺我,叫我不要多有肖想,你的人生他自有安排,叫我看清自己的价码,别学着人家攀龙附凤。”他盯着唐矜喜尖尖的下巴,昔日唐善衍冷漠的嘴脸在他脑海里不断浮现,“我,尚和,再不济也不会去攀龙附凤!”

    “你混蛋!”她尖声叫起来。

    “我混蛋?对,我确实混蛋。你是金枝玉叶,是掌上明珠,而我呢?出生寻常家,明明大你七岁,却要在你面前矮上一截儿。我确实喜欢你,我至今都还喜欢你,可我能怎么办?你七岁那年我误伤你,你爸恨不得把我也打出几管鼻血来,后来我送礼上门道歉,你爸还觉得我是别有用心。你以为我为什么出国,是你的好爸爸逼我走的!我家不比你家,这间房子已经透支了我爸妈的全部积蓄,我为了省来回八千块钱的机票费,整整五年没有回家!”

    他蓦地闭上眼,单薄消瘦的身体在风雪里微摇:“喜宝,不是我狠心,我也想喜欢你,可是不行。你父亲的顾虑固然伤人,却全是真话。我大你七岁,七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有着不同的兴趣爱好,不同的人生经历,甚至不同的价值观念。七岁还意味着我有很大概率先你而去,意味着我没办法给你完整的一生,意味着你得在本该肆意享受青春的年纪里,过早地肩负起为人妻的责任。我承认我是懦夫,所以我选择自我克制。或许我会有克制不住自己的那一天,但是在我能克制住自己的时候,喜宝,不行的呀。”

    风雪越来越大,唐矜喜只是呜呜地哭,她想说不是的,嘴里却发不出声音。

    像是停顿了一个世纪,尚和慢慢睁开眼:“回去吧,天冷,冻坏了不好。罗渠有了我的宝宝,我们会结婚,会一起变老,你要是喜欢小孩,以后欢迎常来,现在你回去吧。”

    唐矜喜浑身一震,下意识反驳:“你说谎!”

    “我这一辈子只对你说一次谎,我已经说过了,所以不会再骗你。”尚和像多年来扮演的好哥哥的角色那样,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回去吧。”说罢利落地转身,走进大楼,不再看她。他的风衣衣角划开一个冷冽的弧度,像是这个冬日里最锋利的一柄冰刃。可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亲手斩断的不仅是她的情思,还有他再次爱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