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一章 十月，我的眼里装满大海 4
夜色初降。
“来来来，把酒杯都端起来，再来敬一敬我们许久未见的老班长，今天的大寿星！”
酒桌上一声令下，酒杯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觥筹交错间露出一张俊朗坚毅的脸，下巴微扬，红色的液体顺喉而下，因被催得急，有两滴溢出杯沿，顺着嘴角滑下，滴落在白衬衫上，泅开两个粉色的点。
“好了好了。”眼看池武喝得眼睛都红了，孟琈忍不住出声提醒，“喝得差不多就行了，咱们难得聚在一起，一早喝醉了多没意思。”
“这就没意思了啊。”刚才吆喝着喝酒的人摇头，“读书时候你护着不让喝，毕业那天你也护着不让我们灌酒，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这爱瞎操心的毛病怎么还没改？”
“我瞎操心什么了？这要是把寿星灌醉了，咱们这局还要不要继续了？”孟琈眯眼笑。
“得得得，吃菜，吃菜！”
今天这个饭局，主要是借着给池武庆生的机会来场同学聚会，那人也没真想和孟琈争辩，只玩笑了几句就转头和别人聊上了。孟琈转头看池武。池武酒量不好，两杯红酒已是极限，正眯眼轻靠在椅背上，衬衫领子微开，领子上粉红的酒渍衬得他肤色愈发的白。
池武注意到孟琈的目光，微微偏头对上他的视线：“有话？”
孟琈像是没想到池武会主动开口，双唇微张，最后只说：“这两年还好吗？”
“在你们看来，大概算是不错？”池武笑笑，忽然起身抓过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在座各位，我有些私事要处理，先失陪了。账我已经结了，你们好吃好喝。”
“不是吧班长，这么扫兴？”
“就是说，毕业后都有六七年没见了，班长你这不应该啊。”
“是呀班长，留下再喝一杯呗？”
池武只是笑，黑色的西装熨帖地垂在他的臂间，在他的周遭淡淡生出几丝疏离：“所以这单我买，大家玩着吧，我就走了。”
池武顶着数十道目光走出酒店，刚走到车边，就发现车门外披头散发靠坐着一个人，他见怪不见地上前想提醒对方离开，却听见一阵隐忍而细碎的哭声。
这酒店所在的城市广场坐落在大学城内，周边最多的就是酒吧和饭馆，像这样醉酒的学生他见过不少，只是哭倒在他车边的，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眉头微皱，犹豫了一会正打算叫辆出租车离开，那女生忽然抬头看他：“这是你的车子？”
池武愣了一下，轻轻点头。
“不好意思啊，我马上就走。”女生鼻音浓重，眼眶红肿，但家教应该不错，起身时礼貌地向他颔首致歉。只是大约坐得太久，女生起身的时候略有些踉跄，池武难得好心地伸手付了一把，女生又向他道谢，忽然她“咦”了一声：“池医生？”
池武重新看了她一眼：“你是我的病人？”
“今天下午你还给我弄牙呢。”唐矜喜吸吸鼻子。
“噢，这样。”诊所里一天来十几号病人，多的时候更有几十号，池武从来记不住脸，这下也没多做在意，倒是唐矜喜又和他搭话：“池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同学聚会。”池武松了松衬衫领子，“你……”
“在这里同学聚会？池医生以前是在这边上学的？”
“刚好生日，老同学给面子让我挑地方。”
唐矜喜抹眼泪的动作一顿：“今天是你生日啊？生日快乐！”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艰难地从包里掏出一个袋子给他，“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这个给你当生日礼物吧。”
池武愣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动作迟缓地接过袋子：“谢谢……”
“干什么那副表情？这围巾是我亲手织的，送你还便宜你了。”她抹抹泪，忽然和他话起了家常，“池医生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池医生你都好大了吧，怎么还没有女朋友？”
“过完生日我才二十八。”池武挑眉，难得好脾气地撑着车子和明显还带着醉意的女生闲聊。
“原来你也二十八，那你为什么不找女朋友呢，尚和都找女朋友了。”唐矜喜垂着眼。
“尚和？”池武提提手里的袋子，“是这条围巾的主人？”
“才不是！我才不会给他织围巾！这个死变/态，老流/氓！”
池武失笑，但忍不住多看了唐矜喜一眼。女生大吼完后紧咬着下唇，因太过用力，她的双唇血色尽失，面色也愈显苍白。夜深露重，却依稀可以看见她脸上愈发清晰的泪痕。他正想着要不要把东西还给人家，她像是有感应，退开一步，哑着嗓子说：“送你就是送你了，你不要就丢掉吧。”
池武想了想，打开车门把东西丢了进去：“你住在哪边，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住得近，自己回去就行。”她像是已经清醒了，“今天怪不好意思的，嗯，祝你生日快乐。”
女生说完就走，十月的天，夜风显得有些大，将女生未束的头发打乱舞在空中，显得她的背影愈发瘦小单薄。池武远远看着，心里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眼前却是女生刚才咬唇蹙眉的样子，像是要故作洒脱，可脸上分明写着苦楚，还有一丝倔强和不服输。直到女生的背影渐渐融进远处模糊的灯光中，他才收回视线，弯腰坐进车里掉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