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才走,眉儿的眉心便拧了起来,方才的笑容也如潮水般飞快地退去,她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胜败在此一举,说不紧张是假的,她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毕竟是要吃药,而且她打算背着莫言自己用药,她并不通药理,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此刻,她真的顾不得那么多了,也不愿意去想什么后果。只要有希望,她便会全力以赴。
只见她自己走到桌边倒了一碗水,又用热水兑了,然后从随身的香囊中拿出一粒小小的药丸捏在手中细细得瞧了。
咋看上去,也不过是一颗小小的药丸,乌黑的颜色并不起眼,细闻却透出阵阵清香,后宫里的东西,多少都做得比外头的要精致一些的,若是样子上没法改变,那便是要有些香气,毕竟皇帝的女人都是娇贵异常的。
只见她轻轻地对着虚无的空气点了点头,又像是为自己加油鼓劲一般,咬了咬牙,将那药丸和入水中,那药丸遇水的一瞬间便化了,一碗水霎时间也成了乌黑的色泽,清香伴着暖暖的烟气扬起。
眉儿没有过多的犹豫,这颗药丸是她以前从一个相熟的太医那里得来的,那时候莫言还未进宫呢。
因着她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身体底子不太好,是以月信不太好,再加上她初入宫时也不喜欢侍寝,便悄悄地央了相熟的太医给了她这颗催月信来的药,后来事情有了变故,也由不得她侍寝不侍寝的,就一直没用上,没料到今日竟用上了。
那药入口苦涩异常,叫她十分难以下咽,眉儿才刚抿了一小口,便忍不住将碗挪开。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才又一口气将那碗药喝完。
做完这一切,她便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药性发作的时候。她清楚地记得那给药的太医当时十分犹豫,若不是她许以重金,那太医也不会给了如此厉害的药。据说这药半日便会起效,若是一起效,那月信便会见红。也会比平日里汹涌许多。
虽然也知道不会那么快,但是她这时候真的哪里也不想去了,她在静静地等待,等待着疼痛,也等待着多年的仇恨得以解除的快活,她静静地享受着这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
况且,被素秋的婢女加了东西的药膳她还没喝呢,好戏正是由这里开始的。
过了不多时,果然见宫女送来了往日里她都喝着的安胎药。刚开始的时候莫言不放心。便一一将太医们开的安胎药都检查过了,发现也不过是些滋补固本的药,吃了也没甚大事,也就不再阻扰。而眉儿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从来都是悉数喝了的。
制止了宫女上前喂药的举动,眉儿自己拿起碗放在唇边轻轻地闻了一下,果然比平日里药味要浓了一些,想来是素秋指示怀儿在她的药中加了东西了。
眉儿的唇边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眸子闪过一丝精光,然后便毫不犹豫地将药喝了下去。
一旁的宫女见她今日话语也少了。用过了早膳便躺在床上。心中也十分奇怪,又怕服侍不好了她若有个什么闪失,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连忙上前关心。
眉儿摆摆手:“我没事,想来是腹中胎儿一日日长大了,所以觉得身上略乏了一些,我躺躺就好了。你们都休息去吧,不用管我,等我叫了再来。”
那宫女答应着,回身看到一个空茶碗在桌子上,恰巧是眉儿方才用来和药喝的那一个,倒是将眉儿惊得一身冷汗,生怕那宫女瞧出些什么端倪来。
好在那宫女并未在意,收了茶碗便退出去了。眉儿重重地嘘了一口气。暗暗庆幸,若是在这节骨眼上出了岔子。那她多年的心血便白费了,也辜负了自己连清白都搭讪的破釜沉舟,她更怕的是会连累了莫言,那样就算主子不责备她,她可是死的心都有了。
重新躺回床上,眉儿默默对着华丽的帐子顶,看着那里面绣着繁复的花样,在薄纱的掩映下,愈发地美丽。
她呐呐开口:“父亲、母亲,眉儿就要为你们报仇了,你们若在天有灵,便瞧着眉儿是怎么样将仇人的女儿杀死,叫他也尝尝生离死别的滋味吧!”
莫言回到房中,右眼皮却毫无预兆地跳了一下,她的心里便一惊,她从来都不信命,对民间常说的什么:“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不甚在意,但现在正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容不得一丝差错,她也愈发紧张了起来。
做了一些准备,将一会子要用的东西在身上藏好,她在房里转来转去,一刻也无法安坐,再想起分别前眉儿那决绝的眼神,她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了起来。
因着心中有事,她连午饭也不曾好好吃,一心只想着眉儿怎么样了。她也知道眉儿的仇恨滔天,但正所谓关心则乱,她生怕眉儿报仇心切,若是眉儿有个意外,那便是她的罪过了。
可是这时候自己又没法亲自过去瞧,怕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倒毁了眉儿的计划,于是只好打发了好几拨人过去瞧,那些人去了,回来都说眉妃没甚大事,不过身上乏的很,早膳过后便一直躺在床上。
直到临近晚膳时间,皇帝忙完了政务,才匆匆赶来。眉儿看着皇帝身上还没来得急换下来的龙袍,心中也不是没有内疚的。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与皇帝做了那么久的夫妻,皇帝虽好色,对她也还算好了的。
况且皇帝这一把的年纪还没有子嗣,被天下的臣民耻笑,也是十分可怜的。
只见皇帝一个箭步上前,在床边坐下,拉住她的手边问:“怎么了?怎么脸色白成这样,宣太医来瞧了么?”
眉儿从被子里轻轻抽出另一只手,也覆上皇帝的手,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不过是身上略软了些,并没什么大碍,想来是昨晚没有睡好罢。太医已经来瞧了好几次了,都说没事,只是胎儿现在还小,让臣妾好好在床上养着,不要伤了胎气。”
皇帝连连点头:“很是,我听人说头三个月是最危险的了,一个不小心可就要酿成大祸的,依我看,还是再宣太医来瞧瞧吧,否则的话朕都没法子安心处理国事了。”
此时的眉儿眉头轻轻一皱,一股绞痛的感觉从下腹传来,她知道是那些药起了效果了,只不过药效发作还需要一些时间,所以她压下渐渐袭来的疼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只见她仰头对上皇帝,脸上的笑容娇羞又甜蜜:“瞧皇上说的,臣妾不过是贱命一条,和国事相比简直就是不堪一提,皇上这样说,臣妾实在受不起,皇上可是存心折了臣妾的寿。”
皇帝笑了起来,为着她那自贱自轻的语气:“你总是这样牙尖嘴利,在你面前我已经不再自称朕了,这可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优待呢,你倒不领情,你可知现在这后宫中,你才是最重要的呢!”
说完,便朝身边的太监说:“去请太医马上来,朕在这等着。”
那太监尖锐的声音答应着,福了身便跑着去了。
下腹的疼痛愈发明显,一阵阵的绞痛袭来,渐渐要将她淹没。感受到那熟悉的潮湿温热的感觉,她知道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却果真比平日里要汹涌许多。
脸色愈发地白了,额头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握住皇帝的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皇帝看着她渐渐褪去血色的双唇,忽然慌乱了起来。
皇帝将她连着被子环抱,忙问:“眉儿,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眉儿点点头,才要开口回答,方才刻意压下的呻吟却先于话语飘逸而出,将皇帝更是吓得手足无措。
一叠声地叫人去宣太医,皇帝看着眉儿那渐渐失去血色的脸庞。握着她渐渐冰冷的双手,一颗心慌乱了,宫女太监们瞧了这情况不对,催太医的催太医,去禀告太后的禀告太后,打热水的打热水,宣稳婆的也飞奔而去,一时间宫里乱作一团。
不一时几个太医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想来是路上已经听到一些消息了,都吓得不行,有一个甚至连头上的乌纱帽都掉了却顾不上捡,头发都有些许的散乱了。
见太医进来,皇帝连忙摆摆手制止他们要行礼的行为,不耐烦地吼到:“一群废物,还不赶紧来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说每日来请多少次平安脉呢,若是朕的子嗣有什么闪失,朕定要你们陪葬!”
看到皇帝震怒,一群太医们也不敢多犹豫,立刻扑上前去拉了眉儿的手边开始诊脉,连平日里为后宫嫔妃们请脉要蒙着纱巾的规矩都忘了。
其实不用诊脉,单是瞧了眉儿那憔悴而痛苦的脸庞,就早已将太医们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待一诊清了脉,脸色更是刷地一下便没了血色。
只见一个太医颤颤巍巍地伸手撩起厚厚的被子,顿时吓得双腿无力,差点跪在地上——只见眉儿身下早已殷红一片,将身下的床单染得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