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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何其幸

    兮月记住耶梦伽罗是从她死去的那刻起,那美丽的女子在仙魔两军面前惨然大笑,悲痛之声响彻云霄,忽而她望向他,眼中浓烈的情绪不知是仇恨还是爱意,这般凛冽的眼神,兮月平身首见,于是记住了。

    那浓烈的眼神渐渐变成了火,红了她的眼睛,焚烧了她的心。至始至终,她都不曾在兮月的眼中看见一丝丝的温情,于是那火愈发地浓烈,伴随着她凄然的声音:“兮月,我不会死,我将化作整个魔界的影子,让你随处可见到我,我要亲眼看着你饱尝爱而不得的滋味,你往后的一生都要饱受情爱折磨,永不得解脱!”

    她话音方落,已一手印在自己天灵,一片红光从她身体内爆发,耀眼夺目,如同一轮毫无声息的太阳,继而那光芒渐渐衰弱,直待一切恢复如初,耶梦伽罗所站的地方只留一件醒目红裙装,孤寂寂地躺在荒凉的地上。

    那是仙者的自我毁灭,散去修为,毁掉肉身,从此化为尘埃,与天地同在,混沌一体。

    在场的仙佛纷纷摇头,好一朵仙根极高的灵花,只因入得情道,落得这般下场。

    来年春日,整个魔界遍地开满了一种红艳艳的花,硕大的花瓣极尽张扬地铺展开来,迎着风摇摆得极尽了风情,香味散了开去,极尽的旖旎,这种花只要吸食了鲜血更是会开得如火妖娆,仿佛用尽一生心力。

    它与一百年前献给魔王兮月的那株花一模一样。

    魔族之人将它称为耶梦伽罗,一种靠吸食贪婪与邪念而生的花,美得勾人欲醉。

    兮月喜欢这种花,就像他喜欢耶梦伽罗死之前的表情一样,他热爱这种新鲜又美丽的东西,使用葬花之术时,那遍地而开的都成了这种邪魅的妖花。

    可他却从不曾将这妖花的诅咒放在心上,那样不风雅。

    而他是个风雅的魔。

    他热爱风雅,是因为骨子里残忍肮脏的血液,杀戮过重所生的戾气。

    说来也怪,他这种满手鲜血杀戮的魔竟会觉得自己污秽,于是需要一点风雅的东西来遮盖这样的污秽。

    整个魔界都知兮月是个爱好风雅的魔,那样强大不可一世的王,拥有俊美的外表,无人可敌的力量,完美得如同传说,却无人去想这强大的王是否也会觉得孤独。

    连兮月自己,也不觉得自己孤独,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孤独,就像这漫长的生命。

    这样强大的王坠入爱河会是什么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只记得失去从丹后是什么模样。

    那积累万年的孤独瞬间爆发,茫茫天地间,只有他自己,一个污秽肮脏,充满血腥味的魔。

    他在从丹自毁的地方站了五个日夜,半缺的红月慢慢圆润,终于到满月时,他迈开了步子,却是背对着身后庞大巍峨的兮云宫,夜色如血,无人知他去了哪里。

    自此,魔界政局出现动荡,权势与力量的争夺,暗流汹涌,终于在一百年后彻底崩塌,开始了长达百年之久的“党争王之乱”。

    一些对兮月忠心之魔曾用尽千般方法去找他,然而翻遍整个魔界乃至六界,就是不见他踪影,好似那一夜的离去,便是与这世间最后的告别。

    有人说他已自毁修为化为混沌与天地一体,有人说他忽而顿悟,被一菩萨所度,一同朝那西方极乐而去……

    世人万般猜测,也想不到他只是朝着来时的路一直回去,回到最初遇见从丹的魔眼湖,繁华依旧,万物峥嵘,只是再没有湖心一朵米分色睡莲,没有那少年夜半子时从天而降,一双赤足轻轻落在水面,荡起涟漪幽幽,每走一步都似踩在他心尖儿上,步步生莲。那时,他便会生出自己也是洁净清明的错觉。

    当再次躺在湖底时,这世间从未如此安静,连着心也一起放空,倦意袭来,兮月合上了双眸。

    他在梦中见到大片大片的莲花绽开,这清幽洁净的花朵,超脱世间尘埃污垢,开得淡雅素丽,带着淡淡的佛意,可这佛意竟让他迷茫。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时明月高悬,繁星灿烂,幽风清夜,只是再没有一朵睡莲,一个少年从天而降。

    恍惚中,似乎一切都只是梦,他只是在梦里爱上了一个天界少年,醒来时,依旧在湖底养伤,可是为何心口会闷闷地痛?那痛绵延到了血液骨子里,难受得狠却无法纾解。

    若真是梦,何不继续再做一场?

    兮月在那湖底一躺便是千年,千年之久,他的梦却是越来越少,头脑越来越清晰,最后竟是无梦可做,余下的只有无尽空虚。

    当他从湖底出来时,整个魔眼湖中已经盛开繁盛莲花,朵朵清幽洁净,淡淡米分色,悠远清香,是静静的佛意。

    只是他并没有多看一眼,转身走向茫茫沙漠荒野。

    若是不知道那个秘密,他还是从前的他;可既然得知了那个秘密,他很想再知道另一个秘密。

    他想再次找到鬼菩提,循着来时的方向,回到梦的起点。

    只是,他走遍六界,依然不曾寻得那具穿戴袈裟的骷髅,唯独手中一颗菩提舍利,依旧莹白光洁,泛着淡淡光芒,是他感受到的佛意。

    后来,他听说冥界之主重华有预知能力,世间魂魄所归,皆过他之手,于是,他去了冥界。

    “你须得同我下一盘棋,我便告诉你想知道的事。”重华这般告诉他。

    “好。”他掀起袍角坐在他对面,看那冥界之主白发如雪,双目漆黑氤氲,因为氤氲,他是怎样也看不清那氤氲后真正的眼,就是这双眼,能洞见未来,看穿生死。

    黑子白子,行行复重重,却是杀机暗藏,埋兵布阵环环相扣,直待无路可走,方知结局已定。

    “我输了。”兮月将白子放入棋框。

    重华微微眯眼,眸中氤氲更甚:“那鬼菩提生前乃一得道高僧,却因一步之差错失了飞升的机会,死后魂魄不甘,不愿轮回。他本身修为不浅,因此游荡于六界之中,靠为他人算命来获取机缘,说来也怪,不知是得了什么机缘,他一介鬼魂却忽然在一千年前参悟飞升,已去往那西方极乐之地。”

    兮月心中暗惊,他并未说明自己来意,重华却能一眼道破,那眼中的沉黑氤氲究竟有着怎样的力量!

    失落之后,告辞离去,重华却又叫住他,脸上神情颇为怪异:“魔王若是有空,欢迎常来冥府下棋,或许会有其它机缘解开你心中之结。”

    兮月心中微微一动,看向那双氤氲的眼,冥主似笑非笑,银发陪着一身墨色长衣,空华而迷离。

    于是,他点了头。

    两百年的光阴里,他时常走动在冥界,走过长长的黄泉路,彼岸的曼珠沙华红得像魔界的耶梦伽罗,却会散发如梦一般的香味,走着走着,经过奈何桥,看见长长的鬼魂排着队喝下孟婆婆手中的忘情汤。

    那时候的孟婆婆还是一位真正白发苍苍的老妪,佝偻着身子,慢慢搅着锅里黑汤,谁又能想到以后那奈何桥上风骚的女子现在会是这个模样?

    兮月下棋从未赢过重华,那一身空华的冥主单是坐在他对面,一双氤氲的眼仿佛能将他看透,包括他所有的棋着。

    两百年后,桥头的孟婆婆都成了孟姑娘,兮月已经把自己的心放得很空,竟然赢了重华一局。

    当他再次抬眸时,那双氤氲的眼在他眼中已不再氤氲,而是清亮透底,那样的漆黑里有无数的色彩划过,缤纷混乱的红尘,就在那样一双眼里。

    重华道:“你已放下心中阻碍,心结可解。”

    “如何解?”兮月此刻心中却是波澜不惊。

    “鬼菩提遇到你,是他的机缘;你遇到鬼菩提,是你的机缘。你们的交易平等,是以,唯一的解法便是他最后给你的舍利子。”

    “舍利子?”

    兮月再次拿出这颗莹白的骨头时,它的光晕竟比以前明亮了数倍,放在手中如同一颗莹润的夜明珠。

    重华将舍利子取过,惊叹道:“这不是普通的舍利子,而是佛祖坐化时留下的舍利,共有九颗,不曾想鬼菩提竟会将这般重要之物送与你,这便是你的机缘,而他也因此可参悟升天。”

    “这颗舍利子有何用?”

    重华微微一笑,将东西放回他手中:“因它的佛意可消弭一切罪业,让可持有之人如同莲花般洁净。”

    兮月心中猛然一动,想起梦中大片的清莲,因他的沉睡,魔眼湖中无故盛开的莲花,还有那朵靠仙气孕养而修成人形的睡莲……

    沉寂已久的心忽然又感到丝丝胀痛,那个少年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如莲花般洁净。

    他看着重华,不懂那话中之意。

    重华接着道:“你已堕魔万年,又是罪业深重的魔王,本已失去六道轮回的资格,而这颗舍利子可消弭你的一切罪业,重入轮回。”

    “轮回又能如何?”

    重华微微一笑,清亮的眼中似乎又蒙上一层氤氲之色,低低道:“去寻你心中那个人。”

    如愿地看到兮月神色猛然大变,重华的笑意越发的深了。

    隔了许久,兮月才稍稍平复自己激烈的心情,连带声音都有丝沙哑:“轮回到任何地方都可以?”

    “任何地方都可以。”

    “我要到天界!”

    “好,我让你到天界。”

    “何时可以?”

    重华正色道:“何时都可,只是你莫要忘了一件事,你身上还有一个耶梦伽罗的诅咒。”

    一句话如同冷水当头泼下,兮月这才想起耶梦伽罗在死前那痛恨的一眼以及仿若泣血的话语。

    我要亲眼看着你饱尝爱而不得的滋味,你往后的一生都要受尽情爱折磨,永不得解脱!

    他已经尝过了情爱的折磨,难道还要不得解脱?

    重华道:“就算找到你要找的人,你依然无法获得圆满。”

    “那我也要去找他。”

    重华忽然沉默了半晌,方道:“我会与你一同轮回,必要之时,或可帮你一把。”

    “为何要帮我?”

    “不为什么,无非是在这地府呆腻了,想去天界看看新的风景。”

    “你想要得到什么?”兮月从来不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帮助,交易来往,方是平等。

    重华道:“我什么也不要,只是想见见你的爱情。这是你的情劫,从你遇到耶梦伽罗起,这个劫数便已开始。”……

    魔界的夕阳如血,落在地上却成了一地繁华灿烂,微风徐徐来,湖水轻荡,杨柳垂了水,犹如那年一院小屋外的景致。

    这兮云宫,飞檐重楼,流水小桥,碧树生姿,依然还是当年的雅致精巧,岁月万载过,只令它更加韵味深远。

    张至深懒懒地躺在湖边藤椅上,微微垂下的赤色眸子染上一层模糊之色,往事历历想来,恍惚又如梦一场。

    那夕阳极是艳丽,映得他眉目如画,颇有几分不染烟尘之色。

    可他明明就是魔,还是一头大魔王!

    谁又能想到当初深沉残忍满手鲜血的兮月魔王如今会变成这样一副……呃,让重华那老鬼的话来说便是,活泼可爱……

    去他娘的活泼可爱!

    猛然一想,他又为自己的浮躁后悔,眸光一抬,却是惊飞了树上几只雀鸟。

    “深儿。”

    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张至深侧眸,已是换上一副大大咧咧的笑脸,带着三分顽谑,七分风流,眸中红光流动,万物生辉,早已掩去不经意流泻的杀戮戾气。

    对面那人正徐徐走来,白衣胜雪,墨发如玉,容颜出尘若仙却是眸光赤色,如同一株清莲染过红尘艳色,芳华倾城。

    而这个人,红尘中追追逐逐,终于是他的了。

    张至深想即此,脸上笑容更甚,紧紧握住南箓的手,低垂眸中蒙了一层氤氲雾气。

    这一场情劫,何其可幸!